车厢内的氛围有些许凝重。
我早应该想到乔鲁诺的这辆车来路不明, 没有车牌, 连后备箱没有, 我的行李箱只能将就着放在后座椅上,占去了整个车厢里起码三分之一的空间。
乔鲁诺轻车熟路地开车前往那不勒斯高级中学, 他还没有成年, 自然没有驾驶证, 然而那不勒斯的交警面对这样一辆没有车牌号的面包车竟然没有一丝阻拦的意思, 悠悠闲闲地在街边的商店里吃披萨。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浏览着手机屏幕。我和乔鲁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但是, 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和谐,车厢里只有引擎震动的声音在微微回响着。
乔鲁诺似乎察觉到了这份沉默有逐渐转化为窒息的趋势,他一向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类型。不过片刻,他就朝我搭了话, 试图缓解方才的不愉快:“你在看什么?”
我没有抬头, 仍旧专心致志地浏览着手机上微微发亮的屏幕,面无表情地回答说:“我在看意大利黑市上人体器官的流通价格。”
乔鲁诺:“…………”
话音刚落, 我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转过头看了乔鲁诺一眼, 声音冷淡地询问道:“有件事情我需要确认一下, 你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疾病对吧?”
乔鲁诺:“…………”
乔鲁诺:“没有,但是……”
“但是?”我侧过脸,幽幽地盯着他看,与此同时摁下手机的开关键, 原本微微发亮的手机屏幕在这一瞬间熄灭了下来。我示意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对于欺骗了你这件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乔鲁诺紧紧地抓住方向盘,他需要一边观察路况,还要一边应付我,我想这应该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感到紧张窘迫的时刻。在我的目光逼视下,他那攀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开始变得僵硬,连脸上一向镇定从容的神色也变得不大自然了起来。
他张开嘴,冷静地说:“如果有一个完整健全的身体,我应该会为你做更多的事情,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我会向你表示歉意的。”
我问他:“比如呢?”
闻言,乔鲁诺顿了一下,随后看向头上方的车内后视镜,后视镜里正好映照着那个臃肿的、沉甸甸的行李箱。他开口说:“你会希望有个人帮你提行李的,不是么?”
抵达那不勒斯高级中学之后,我站在车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乔鲁诺颇有些艰难地挪动着我的行李箱。
“抱歉,再稍等一……”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腾个位置给我:“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在乔鲁诺的注视下,我单手拎住过分沉重的行李箱,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从狭窄的车厢里取了出来。这只行李箱落在地上的时候还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声音,暗示着里面装了不少很有分量的东西。乔鲁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行李箱,最后忍不住说:“我确定里面装的不光只有衣服。”
“衣服的话只有两三件而已,里面是一些枪支武器、地雷装置、手榴弹……”我拍了拍高度几乎快要及腰的行李箱,补充道,“反正就是这一类的生活必需品。”
乔鲁诺用他那双翡翠似的眼睛望着我,面无表情地说:“你把这些东西称为生活必需品?”
我轻轻地偏了下头,回答道:“都是我吃饭的东西嘛,”我顿了顿,目光回望了过去,意味深长地说,“也许会用得上呢?”
乔鲁诺:“……”
乔鲁诺冷静地岔开了话题:“我带你去教职人员那里,他们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下班。”
我侧着身体坐在行李箱上,乔鲁诺在后面推着行李箱。我之前来过这个学校一次,不过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留下多少印象,现在才发现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虽然占地面积比黑手党学校小得多,但至少没有奇奇怪怪的爆炸的声音穿过来。
从校门口到达教职人员的办公大楼要穿过一片绿油油的草坪,这一段短短的距离就让我见识到了乔鲁诺的人缘到底有多好——不仅有各个社团的人主动来询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活动,甚至连年纪稍长一些的教职工都会跟他热情地打招呼,除此之外,还有成群结队的女生围着他转,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去约会。
“没空,我还有事情要做,”乔鲁诺冷漠地说,“不要来烦我了。”
主动约他的女生们被冷酷地拒绝后反而更害羞了:“那就没办法了,回见哦giogio~”
我:“……”
这是什么奇妙的女人缘。
“看不出来你倒是挺受欢迎的,”我坐在沉甸甸的行李箱上,双手捧着脸,侧过脸望着他,“老实说,你看上去不像是会特地管理人际关系的类型。”
“刻意处理人际交往会适得其反,”乔鲁诺说,“我只是做好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我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话有些道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之前敲了我竹杠,又从我这里骗走了七十万里拉,还一副(看起来)打算赖账的样子,但他依旧给人一种十分清爽的感觉……真奇怪。我隐隐约约觉得,如果他想的话,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讨厌他。
我很快办理好了转学手续,并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一间单人宿舍。虽然学校没有明令规定男生不能出入女生宿舍区,但乔鲁诺把我送到楼下后便礼貌地告了别——不得不说,他这么做是明智的,因为他实在是太显眼了,他光是站在原地,就有女生扎堆抱团一边偷看他一边窃窃私语。
宿舍里面虽然简陋,但很干净,基本的生活用具也都十分齐全。我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放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宿舍的门上了三道暗锁,另外窗户上也上了一道。这间宿舍方位朝西,不久之后夕阳的光辉便照了进来。
我坐在有些破旧的椅子上,伴随着橘红色的太阳逐渐沉入远处的山峦,我用手机依次给奈鲁先生、斯夸罗和杜尔编辑了短信发过去。斯夸罗和杜尔很快回复了过来,不过直到入夜,奈鲁先生那边都没有传来丝毫反应。
第二天早上,我才看见了奈鲁先生的回复。
[奈鲁:嗯。]
我:“……”
奈鲁先生的冷酷都已经通过文字无比清晰地传达过来了。跟杜尔先生洋洋洒洒的八百字小作文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是不要紧,尽管奈鲁先生依旧十分冷酷,但他的钱还是温暖的。
我拿着奈鲁先生的黑卡,出门去买东西。
我除了把自己的武器带了过来以外,基本上没带其余的物品。不过经过这一上午扫荡完一整条街后,也不缺什么东西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把这一大堆东西带回宿舍。
我坐在街边一家露天咖啡馆里,望着自己眼前小山一般高的购物袋,正在心里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乔鲁诺的时候,我身边的一张椅子被人倏地拉开了,椅脚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长相有几分熟悉的男人毫不客气甚至喧宾夺主地在我身边坐下。我立刻认出来他就是昨天在机场敲诈勒索的男人,他的头上包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那是被我砸出来的伤口。
“真是奇妙的缘分,昨天我还在发誓一定要把你找出来,今天就正好碰见了你,”男人盯着我,“你还记得我吧?如果你忘了,我会很伤心,我一旦伤心起来,就会做出没有理智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说:“记得。请问你有事么,先生?”
“来找你聊个天而已……哦,你买的东西可真多,我能看看么?”他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在我开口说话之前,他就已经动上了手,一边粗鲁地翻看着我买的东西,一边把购物袋噼里啪啦地丢在地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不悦,他的脸上露出了故作为难的表情,说:“啊呀,抱歉抱歉,我太粗鲁了对吧?但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这么说着,然后朝桌上的咖啡伸出了手,紧接着将那杯咖啡碰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真是太粗鲁了,但你要知道,我可不是故意的,”他露出了令人感到不适的笑容,伸手探向我身上染上了咖啡污渍的地方,“我来帮你擦干净,原谅我吧。”
那只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摸上我的大腿。
就在他快要碰上来的时候,另一只手忽然插了进来,死死地攥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出人意料的状况让我觉得有点可惜,我只好把手里的餐刀又藏了回去——我本来打算用这把餐刀把他的手切下来的,像切带血的牛排一样。
“——布、布加拉提?!”
受到了旁人的阻挠,这个男人原本非常恼怒,但是等发现来的人是谁后,他就半是敬畏半是不甘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连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卢卡,我曾经说过,我不希望在这个街区看见你,”名为布加拉提的男人声音沉着,“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
我眨了眨眼睛,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在看清楚布加拉提的模样的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十分微妙——为什么又是开胸装。
这是那不勒斯的时尚么?
……难道是我太土了?我有些不太确定地想着。
布加拉提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意大利男人,穿着白底黑纹的(开胸)西装,留着类似于齐耳的短发,头上有一对金色的发夹。虽然打扮有些许出格(或者说时髦……?),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正经,甚至有些严肃。
在他审判似的视线下,名为卢卡的男人仿佛感到了无所遁形的窘迫,顿时慌张地说:“对、对不起,是我错了布加拉提!原谅我吧,我马上走!!”
卢卡千方百计地乞求了一番,得到布加拉提的点头后他便如蒙大赦般地飞快地逃走了,像是有人会突然跳出来揍他一顿。
处理完那个男人之后,布加拉提才转过身看向我,与方才的强硬不同,他对待我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温和了:“抱歉,让你产生了不愉快的体验。但那个男人以后不会再来纠缠你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我点了下头,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布加拉提就抢先一步说道:“……同时,我希望你不要对他出手。”
布加拉提一边说着,一边将摊开的手掌递到我面前,语气冷静地说:“虽然卢卡是个毫无品行可言的混混,但他多少算得上是组织的一员。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我只能追查到底。”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将藏在手里的餐刀丢给了他。
“呃……”布加拉提看着那把餐刀,表情微妙,最后还是说,“谢谢。”
我指了指身上这件被咖啡弄脏了的裙子,问他:“那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呢?”我顿了一下,强调说,“这条裙子很贵,我才穿了一次。”
布加拉提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经我提醒后才反应了过来。他不假思索地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动作无比自然地朝我的裙子伸出手,开口说:“这样的话,我帮你擦干净吧。”
我:“…………”
我歪着头,单手托腮,眼睁睁地看着他忙活了半天。
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的神色又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对我说:“抱歉,好像擦不干净。”
“……用餐巾纸当然擦不干净,”我忍不住说,“而且脏成这个样子也很难洗。”
听我这么说,布加拉提愣了一下,紧接着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道:“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处理?”
啊,这个人露出了一副以为是我借口找茬的表情了。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刁难别人的习惯。”我面无表情地说,我自认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为什么总有人把我想得不近人情呢?真是难以理解。我想了想,说:“赔给我就行了。”
闻言,布加拉提立刻伸手去摸身上的钱包,问:“金额是多少?”
“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赔钱。”
我支着脸颊,望着他,继续说:“是要你陪我去买一件新的。有问题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票布加拉提啊!布加拉提没有箭头没有箭头没有箭头!!!
我就写个互动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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