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无视长公主,冷酷的说道:“十年前陛下会对这首诗一笑而过,眼下陛下纵使依然信任安国公的忠诚,心中难免犯嘀咕,再过十年,陛下想起这首诗,不知还会不会相信安国公。”
“长公主殿下笃定无论何时陛下都会信任您?信任安国公?”
“您确定将来不会有人牵强附会怀疑安国公对帝国的忠心?”
最近几年神武帝见老,疑心越发的重了。
纵使他对长公主还是信任的,然而神武帝对陆江等统领军团的将领疑心渐重。
成国公世子陆凌风直到现在还没能完全在疾风兵团确立未来统领的地位,其中绝少不了神武帝扯陆凌风后腿。
陆凌风可是备受神武帝宠爱的昭华郡主唯一的亲子,昭华郡主把陆凌风当做命根子,按说神武帝该信任陆凌风的,可陆阎王能同陆凌风争锋相对,背后怎么可能没有神武帝的纵容?
眼下太子对长公主一脉恭敬有加,一旦太子登上帝位,谁能保证他依然信任安国公?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适用于任何朝代。
“您认下成国公世子迎娶太子殿下爱女,不就是为将来留下后路?”
阿九不相信长公主直到现在还不晓得当日在郊外的变故,陆凌风成亲时,长公主虽没亲自为外孙主婚,也送了不菲的厚礼。
若没长公主点头,陆凌风同太子之女的婚事就算是成国公太夫人一手也不一定能圆满。
正因为阿九说得是实话,长公主越发得愤怒,眼睛喷火,多少年没人敢在长公主面前嚣张,直戳长公主的痛处?
“闭塞言路非帝国之福,封天下人的嘴更凸显陛下出身不高,没有家族底蕴的事实!”
“你!”
长公主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食指指着阿九,“怎么敢?怎么敢?”
嘴唇哆嗦,长公主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阿九冷静如常的陈诉事实,丝毫不惧怕发怒的长公主。
早就晓得阿九胆子大,言语犀利,过去阿九还会顾及长公主高贵的身份,便是不赞同,阿九说得相对无委婉,长公主不觉生气。
今日,阿九言辞锋利,长公主又生气又郁闷,好不容易冷静一些,“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复国余孽屡剿不尽,数次迷惑百姓滋生对陛下的不满,还不是因为陛下出身低微?”
长公主罕见的同阿九抱怨,同时证明她和陛下借着反诗案清洗朝臣是想给天下人一个警示,帝国皇帝就算是山大王草莽出身,也不容任何人非议陛下。
“不是说陛下的祖宗是扫平六国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之后?”
“……”
长公主夹杂几许羞愧,恼道“你也是读过史书的,始皇帝的后人经历楚汉争霸还能剩下多少?皇兄姓赢才能勉强列出族谱。”
她不相信阿九不明白其中的猫腻,埋怨的斜睨阿九一眼,说实话,揭老底太伤人了。
“读过史书后,我才明白但凡一统天下的开国皇帝其出身都不怎么高,有兵痞,有流氓,有蛮族血脉的混血,其中好几个甚至还赶不上陛下呢,史书上可没记载他们为此大兴文字狱,禁言天下百姓。”
阿九前生的记忆中有不少的史实,曾经有得朝代大兴文字狱,篡改史书,希望在后世眼中他们是完美的,可正因为他们倒行逆施,被后世人鞭笞。
“陛下可以封住史官的笔,禁不住读书人写下的家训,也禁不住因文字狱痛失亲人的文人传给下一代的警讯。陛下逼得越紧,越是证明自卑,反而给复国余孽提供蛊惑百姓和读书人的证据。”
“性命得不到保障,才会拼死一搏同复国余孽作乱,但凡能活下去,有吃有喝,谁愿意去做随时会掉脑袋,株连九族的事?”
“当年我进京时路过凯旋门,我很自豪,以帝国子民而自豪。祖上卑微怎么了?陛下英明神武一统天下,证明一辈更比一辈强。祖上显赫一时,后世子孙不争气败光家底,这等不肖子孙才是该鄙视的。”
这些道理,长公主不是不懂,被一个后辈教训,长公主脸面无光。喜欢欣赏阿九也架不住阿九不给面子的直戳痛处,况且长公主的私心无法同阿九挑明。
“我保你爹平安无事。”
长公主突然开口,“涉案的其余官员未必是无辜的,我看准时机向陛下建议,控制查抄的范围。”
阿九自嘲的浅笑,“也是,在长公主殿下眼中,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摆出一番大义来只是为我爹找脱罪的理由。”
“……阿九。”长公主能看出阿九的悲凉,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自私也不是坏事。”
见阿九转身向门口走去,长公主心中咯噔一声,别看自己被阿九气得很郁闷,但依然关心阿九,“你做什么去?”
长公主不信阿九会被自己一句话打击得心灰意冷。
她担心阿九做出连自己都兜不住的大事。
阿九浅浅一笑,背对长公主,“在北镇抚司衙门口竖起一块牌子,专门为关进诏狱里的罪臣辩护,不知锦衣卫会不会同意?”
“……阿九!”
长公主扶额感叹,果然,果然是不省心的丫头。
“百姓犯了罪也有家人些请人写状纸,请状师为其辩护一二。待罪的官员总不会连状师都请不起吧。”
“状师的口才和才学赶不上罪臣,请状师又有何用?陛下……他们是否有罪是陛下定的,阿九,你太过较真了。”
阿九回头,目光幽幽,“没错,陛下的判决有时会凌驾于证据和律法之上,对有些人来说并不公平。反过来说,若是有人能说通陛下,待罪的官员就可以被判无罪了。”
这同让陪审团相信被告无罪没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前生她说服一群人,现在只需要攻克神武帝一人。
以难度来说,反倒前生更难点,毕竟要找出证据的疑点,还需要考虑司法的公平公正。
封建天子凌驾律法之上,找出疑点只是佐料而已。
长公主动了动嘴唇,竟然无言以对。
旁人说这话,她会认为是吹牛不知天高地厚,瘫到阿九身上……怎么有种阿九呢过成功说服神武帝,且让神武帝下罪己诏的感觉?
是她病了吗?
还是阿九成长太快?
“你先回来!”
长公主不放心旁人,直接赶到房门口死死的拽住阿九,劝道:“这事得从长计议,贸然去锦衣卫衙门树牌子也没人相信,不是?”
阿九眉头微蹙,“再推迟几日,涉案的官员越来越多,到时我接下的状纸自然也多了,我担心……最后陛下抹不开脸面,光一份罪己诏挽回不了陛下的声望啊。”
长公主:“……”
敢情阿九还是忠臣?为神武帝担心?
同阿九说话,长公主总会被噎得有口难言。
一早被长公主派出去的耳目及时回报消息,缓和长公主的尴尬。
长公主在阿九面前吃瘪的次数多,对别人,她还是很强势的。
“殿下,燕国公府上消息。”
“何事?”
长公主眸子闪过亮光,阿九不由得仔细听着。
“莫家老太太领着长房长媳去了衙门,告莫冠杰……同许巍谋逆案牵连颇深,老太太出示双方往来的书信为证据,听说书信里莫冠杰对陛下多有不满。”
阿九半敛双眸,手臂轻轻颤抖,方才的冷静沉稳露出一丝的裂痕。
“不生气。”
长公主不喜欢阿九同自己针锋相对,但总好过阿九这般,疼怜的把阿九搂在怀里,“不是还有我……本公主保你爹平安。”
阿九轻轻从长公主怀里移开,”这事我爹知不知道?“
“这……”
“我真是关心则乱,她去告发我爹,衙门的主审必会提审我爹的,当面锣,对面鼓,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祖母告发自己谋逆?”
一向落子无悔,自信的长公主心头似被捅了一刀。
“祖母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她是不是忘构陷的人是自己的亲生骨血,我爹……我爹一直很孝顺她,纵然祖母又时会糊涂,偏心,我爹一直把祖母当做至亲。”
阿九的眼圈红了,水光粼粼的眸子为防止落泪努力睁大,仿佛被逼到角落里的受伤小兽,“长公主殿下,您一定不明白被至亲当桶上一刀的痛苦吧。”
“……我……”
长公主后悔了,避开阿九的目光,语无伦次为辩解,“你祖母寻常在外就没少败坏你爹的名声,她又愚蠢,又偏心,同你爹根本不是一路人,儿子入狱,做母亲不说营救儿子还去衙门构陷,她……她不配做你爹的母亲。”
“谁配做我爹的母亲?”
“……”
“按您说得,儿子落难母亲应该积极救儿子,可这世上有祖母这样的糊涂偏心母亲,亦有打着为儿子好,不顾他人意愿,伤害亲子的母亲。”
长公主倒退两步,坐回椅子上,手盖住面容,“阿九,你别说了。”
“有时我宁愿自己少想一点,愚蠢一点,有句话说得真好,无知是福。连祖母都会构陷伤害父亲,以后我爹想来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阿九屈膝告别,“家有俗事,罪臣之女先告辞了。”
“阿九……别同你爹说。”长公主话语里有透着哀求。
“他是我亲爹。”
言下之意,阿九绝不会做出伤害亲爹的事儿。
阿九决然离去,老太太状告莫冠杰,不管背后推动得是谁,给莫冠杰的伤害绝对不小,最后就算老太太是诬告,莫冠杰同老太太就此分道扬镳,同长房,三房牵扯少了,难道莫冠杰将来就不会拉扯落魄的兄弟?
真把老太太当做仇人?
阿九止不住的头疼,伤心是方面,父亲的仕途也会受此影响,试想连生母都跟莫冠杰闹掰了,以后的同僚谋算他的绝不在少数。
明明事情有更完美的解决办法,偏偏有人自作聪明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
出了园林,阿九勉强打起精神和诸葛夫人道别,坐上马车直奔北镇抚司衙门。
在官道上,不知从何处飞来石子碰巧把套马的绳索割开了一半,赶车的人忙把马车停在路边,“奴才得重新套上马车。”
阿九理解点头,意外是难免的,安全第一……车帘被掀开,钻进来一道人影。
看清来人,灵珊灵韵低头下了马车。
“陆叔叔的功力越发出神入化了。”
阿九撇了撇嘴,“你就不怕控制不好,直接割断了绳子,我摔了,你很高兴?”
“我会接着你的。”
陆天养坐在阿九身边,勾起嘴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