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彧腾地站了起来,眸子锁住了窗棂边的女子。
詹嘉识趣地退了下去,还将鸣翠也给拉走了。
阔别两年的人第一次在白日青光中能清楚地端详对方的容颜。
楚彧不得不承认,这两年来,他的确错过了很多。干瘪瘦弱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眸光潋滟,顾盼生辉,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别样的风景。秀丽的容颜,纤巧的身体,落在他眼中,无一不吸引着他的视线。
可他也不可能会忽视掉她苍白得过分的脸,还有毫无血色的唇。
阳光暖暖,楚彧却觉得身体微微发寒。
他浅浅地轻吸了一口气,抬步朝着筱雨走去。隔着一扇被撑开的窗棂,他们挨得并不算远。
“好些了吗?”楚彧淡淡地开口,筱雨对着他清浅一笑说道:“好多了。”
他点了点头,顿了片刻,伸手将她脸颊边落下来的碎发轻轻给她别到了耳后。
筱雨微微低了低头,待他收回手后轻声地说道:“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楚彧微微一怔。
“明明你们说话很小声,可我还是听见了。”筱雨轻轻蹙了蹙眉:“我以前五感也很强,细微的声音、气味我能听到,闻到,离得稍远的物件只要我专注一些去瞧,也能比常人看得清楚些。可是……能相隔这样一段距离,还能将你们如此小声的对话听进耳里,甚至……就好像站得离你们不远一样,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我以前没那么善听。”
筱雨抿了抿唇,问楚彧道:“你能听见远处王城城门那儿打仗的声音吗?”
楚彧顿时摇头,迟疑地看着筱雨。
“你能听到?”他轻声问道。
筱雨缓缓点头。
“听得不清楚,但大致还是能听见的。”筱雨微微一叹,带了点儿无奈和烦恼,说道:“很吵闹,吵闹得人都睡不着。”
楚彧瞳孔一缩,快速地说道:“我找詹嘉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抬步欲走,筱雨从屋中伸手出来拉住了他。
“他所知道的,都已经毫无隐瞒地告诉我们了。”筱雨淡淡地笑道:“即便是问他,他恐怕也说不出个原因来。你将他招至麾下,还没有给他一颗定心丸吃,老是责问他有关银仙水的事,他心里恐怕就更不安了。”
筱雨凝神听了听,笑道:“这会儿他正来回踱步,嘴里嘀咕着怎么办呢。”
楚彧猛地看向筱雨,呼吸都显得有两分急促:“这你也能听得见?”
詹嘉和鸣翠都已经避到了庭院门外,只要他们不大声说话,在庭院中的人自然是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听不见他们的说话的。可筱雨居然还能听到詹嘉的动静——这让楚彧不得不惊奇,甚至惊奇得有些恐惧。
筱雨微微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却问起楚彧别的事情来。
“紫宸大殿那边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吗?伤亡情况……怎么样?”
楚彧轻声回道:“亡八伤二,所幸,进了大殿里去的人并不多。”
筱雨缓缓一叹。
“城门那边的战事如何了?我这儿听着,似乎征南军占了上风。”筱雨双手撑在在窗棂横木上,轻声说道:“战事应该要结束了吧。”
楚彧没有说话。
他无法想象,这么多冗杂的声音都钻进她的耳朵里,她到底处于一个何等喧闹的环境下?
忽然,楚彧伸出双手,紧紧地捂住筱雨的耳朵。
筱雨微微一愣,受惊一般地抬头看着楚彧。
两人隔着一堵墙和一扇窗,就这样静默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后,筱雨方才轻声一叹,说道:“放下来吧,你遮住了,我还是能听到。”
楚彧牙关都紧了紧,缓缓地松开手。
他开口问道:“很闹吗……”
筱雨点点头,却是笑道:“也还好,想想别的事,还是能将这些声音都忽略掉。”
楚彧心中一恸,正要开口,筱雨却说道:“庭院外来人了。”顿了顿:“是叶大夫。”
话音刚落,庭院门便被鸣翠和詹嘉推开,提着药箱的叶大夫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见到楚彧也在这儿,他愣了一下,赶紧上前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叶大夫免礼。”楚彧隐藏起自己此时酸楚难言的心情,迎着叶大夫走过去,说道:“劳烦叶大夫替秦姑娘瞧瞧。”
叶大夫心里虽感万分奇怪,但他自然不会傻到在这会儿询问秦姑娘和大将军的关系。
叶大夫应了一声,鸣翠迎了他进入屋室内。楚彧也丝毫不见外地跟了进去。
筱雨坐到了桌边,叶大夫拿了脉枕放到了她面前,筱雨将手放了上去。
皓腕凝霜雪,筱雨的手腕瞧着十分纤细,青色红色的血管都显露无疑。
楚彧落座在筱雨一边的鼔凳上,眼帘微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叶大夫搭脉诊断了良久,语气带了疑惑,说道:“秦姑娘的脉象……看上去似乎并无异常。”叶大夫询问筱雨道:“听说秦姑娘伤在背部,还请问,秦姑娘伤处是红肿还是淤青,伤处呈何状?”
筱雨张了张口,鸣翠急忙替她答道:“叶大夫,我家姑娘背上没有任何伤痕,姑娘说她是中了毒……”
“多嘴。”筱雨皱眉轻扫了鸣翠一眼,鸣翠只得退到了一边,但神情焦急,几次三番都想再开口说话。
筱雨轻声说道:“叶大夫不要听我这个丫鬟胡言,既然脉象没问题,我也觉得并无不适之处,想必是没什么大碍的。烦劳叶大夫辛苦跑一趟了。”
叶大夫连忙说道:“秦姑娘客气,秦姑娘帮着我们军医署解决了一大难题,我不过为秦姑娘诊了诊脉,当不得什么。”
叶大夫说到这儿,顿了一顿,道:“秦姑娘要是有任何不适,尽管可来我处寻药。说来惭愧,我擅治外伤,于内里调理,却是及不过闾老。好在闾老过几日便也会随着其他将士们前来,到时候秦姑娘可请闾老替你再诊治诊治。”
叶大夫不是蠢人,他当然知道方才出声的那个丫鬟说的一定是实情。但若是中毒,这其中就必然会涉及一些猫腻和秘辛。作为中毒之人的秦姑娘不愿将这事明说,而在一旁的大将军也并无任何言语,他一个大夫,当然也就就坡下驴,不提此事了。
但叶大夫也十分疑惑。观秦姑娘的脉象,的确是毫无损耗和异常,什么毒竟让脉象毫无变化?他虽是外科圣手,但脉象总还是会诊断的,为保险起见,他也摸了有一会儿的脉象,定然不会有错。
除非,秦姑娘真的没有中毒。
但瞧秦姑娘和大将军讳莫如深的态度,秦姑娘没中毒的可能性很小……
叶大夫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心想着,他也算是尽他所能了——他总不能让秦姑娘一个女子撩了衣襟让他瞧后背上的伤吧?那鸣翠丫鬟不也说了,秦姑娘身上本就没伤。
闾老摸脉诊病比他高明,待闾老来,秦姑娘大可以再寻闾老诊治。
叶大夫暗暗叹了口气,起身告辞。待他走后,筱雨方才有些疑惑地问楚彧道:“留守在南湾的将士们要前来与大军会合?”
楚彧轻轻点头:“红门邦突袭不宜拖太久,速战速决比较好。我已下了密令,让他们先攻红门邦。”
“鸠占鹊巢……”
筱雨呢喃了两句,微微一笑:“好计策。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断其补给,红门邦便难成气候。”
楚彧面露欣赏,但当与筱雨目光接触时,他脸上的笑却又淡淡地隐了下来。
筱雨开口道:“大军将来,将军想必有一段时间要忙了。我这儿将军无需挂念,军中事方才大事。”
楚彧听得明白,这是筱雨在委婉地送客。
他静默地看了筱雨一会儿,终于还是缓缓地站起身。
詹嘉忙上前一步立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丫头。”楚彧轻声地开口说道:“你说,你都听到了我和詹嘉的对话。那么,那一年半……你也听到了?”
筱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听到了。”
“那么……”楚彧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说道:“至少,你要活到一年半以后。”
筱雨轻怔,然后立马露出笑颜道:“放心,老天爷想收了我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说到这儿,筱雨心里却忽然“咯噔”了一下。
楚彧并未发现她的异常,他只看到了她依旧苍白、不显红润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唇。
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字字铿锵地说道:“待丽都国和红门邦事毕,我会带你去寻药。”
“征南军……”
“征南军需要的是有能力的将领,而不是独我一人即可。”楚彧看向筱雨,缓缓地道:“你大哥堪当此大任。”
筱雨叹息一声,正要开口再劝,楚彧却转向詹嘉道:“你跟我来。”
便头也不回,大踏步地朝庭院外走去。
待看不见他们的人影,筱雨方才大口喘息一声,趴伏在了案几上。
“姑娘!”鸣翠惊叫一声,忙上前来扶她,急切地询问道:“姑娘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筱雨摇摇头,双手忽然伸出堵着自己的双耳,紧紧咬着牙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