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女官“因病被遣送回宫”一事,并未惹来多少注目。
皇后听人禀报此事,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容妃这些年来一直低调小心,从不敢忤逆她的心意。这次还主动代替自己前往慈云庵烧香礼佛,吃斋一个月。这份心意,哪怕是掺杂了讨好的意味,也实属难得。如今只是发落一个贴身女官,她当然不会插手。
皇后没有吭声,其他的嫔妃自然不会自找没趣挑唆生事。因此,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就平息了。
齐王也很快便知道了此事。
上书房休息的空闲,长随郑喜立刻凑了过去,低声耳语数句。
齐王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莫名的冷意。
慕家女眷去慈云庵烧香礼佛,容妃正巧也去了慈云庵。身边的女官竟和慕四小姐起了口角,容妃召见了慕四小姐,不但没有斥责,反而好言安抚,还赏赐了东西。将那个女官打发回宫......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容妃分明是听说了荷花宴上的事,故意寻个由头见慕念春一面。至于容妃见了慕念春会说些什么,不用多想也能猜到......
郑喜对齐王的脾气十分熟悉,见齐王面色微冷,心里一紧。忽然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果然,这种预感很快就被验证了。
齐王随意的转身往外走。
郑喜一愣,苦着脸追了上去,小声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下午的课还没上完,您要是这么走了,只怕慕太傅他又会生气。再说了,前两日皇上还夸过您......”
齐王轻飘飘的瞄了他一眼:“本王做什么,还需要向你请示不成?”
郑喜立刻闭上嘴,老老实实的跟了上去。
至于慕长栩,在一炷香之后才发现齐王殿下又逃课了。被慕太傅耳提面命训斥了一通,慕长栩简直满心憋屈欲哭无泪。
这位齐王殿下,老实不了几天,又开始出幺蛾子了。
......
酉时一刻,厨房送来了晚饭。
绿萝摆好了晚饭,然后恭敬的禀报:“容妃娘娘,晚饭已经摆好了。”
容妃随意的嗯了一声,将一页佛经抄完了,才停了手。净手之后坐到了饭桌前。晚饭很简单,小米粥加窝头,还有四碟炒素菜。味道清淡却美味可口。
容妃忍不住赞道:“慈云庵的掌厨女尼厨艺着实过人,竟能将清淡的素斋做的这般美味。就算是宫里的御厨,只怕也做不出这样的素斋。”
绿萝笑道:“若是娘娘喜欢,不如和妙云大师说一声,将这个善能带进宫。”
“胡闹!”容妃哑然失笑:“慈云庵的女尼怎么能带进宫里做厨子,这可不合规矩。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肯定会说本宫轻狂了。”
主子心情不错,绿萝难得大胆的说了几句:“娘娘也未免太小心了。皇后娘娘身子孱弱,如今这宫里,最得圣心眷顾的就是娘娘了。就算娘娘偶尔出格一回,料想皇后娘娘也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就生气......”
容妃淡淡的看了绿萝一眼。
绿萝立刻噤声,跪下请罪:“奴婢多嘴,不该胡言乱语,请娘娘责罚。”
容妃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来:“看在你平日尽心伺候的份上,这次暂且饶了你。日后若胆敢放肆妄言,绝不轻饶!”
绿萝谢了恩,起身之后,后背已是一身冷汗。心里暗暗懊恼不已。
自己今天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好在今日容妃心情不错,没追究到底。不然,今天可没好果子吃......
宫里的娘娘们,没一个善茬,更没一个是好伺候的主儿。绿萝自觉已经算幸运了。
容妃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对身边的人要求也格外紧。犯了错并不轻饶,最常见的惩罚便是罚跪禁足挨饿几天。不过,相比起别的妃嫔,容妃已经算是格外宽厚。至少没有动辄打板子的嗜好,昭阳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没有“重病暴毙”的......
“启禀娘娘,齐王殿下来了。”一个宫女匆匆的进来禀报。
容妃既意外又欢喜,忙吩咐一声:“还不快些请齐王进来说话。”
话音刚落,一身绯衣的俊美少年便推门而入。
屋里燃着几盏宫灯,光芒明亮而柔和,齐王笑着行了个礼:“母妃安好。”
容妃一见到齐王,之前的漠然矜持顿时一扫而空,笑着起身道:“你怎么有空到慈云庵来了。”
齐王随口笑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惦记着母妃,就来了。”
慈云庵在城西,齐王从皇宫里赶过来,至少得要一个多时辰。按着时间推断,显然齐王又逃课了......
容妃忍不住皱了皱眉,数落了几句:“你父皇前几日刚夸赞过你读书勤奋用功,你今日怎么又逃课了?要是被你父皇知道,又要失望了。”
齐王显然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里,懒散一笑:“我逃课只有父皇一个人失望,要是好学上进,父皇倒是会高兴,不高兴的可就多了去了。”
容妃笑容微微一顿。
是啊,齐王惫懒胡闹不思进取,才是别人乐意看到的。哪怕皇上特别的偏宠他几分,也不至于惹来众人的猜忌。不然,偌大的皇宫哪里还有母子两人的容身之地。不说别人,皇后便第一个容不下他们母子了......
绿萝早已知机的退了下去,将门关紧,然后在门外几米的地方守着。
屋内,容妃齐王相对坐着,一时都没说话。
半晌,容妃才张口道:“你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应该不止是惦记我这么简单吧!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才特地跑来,想问我是怎么回事?”
没有外人在,母子之间说话自然不需弯弯绕绕。
齐王直截了当的答道:“是。我听说母妃身边的陆女官被打发回宫了,似乎和慕家四小姐有关。还听说母妃中午召见了慕四小姐,赏了她东西。”
容妃淡淡一笑:“是又如何?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么?往日我见谁赏谁东西,也不见你紧张在意过。难道这位慕四小姐,有什么特别之处?”
语气里隐隐透出了一丝不满。
“我在荷花宴上送荷花给慕四小姐一事,想来母妃早已知道了。”齐王眸光微闪,语气同样淡然:“母妃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官和慕四小姐为难,特意召见她,莫非是因为此事?”
容妃笑容一敛,定定的看着齐王。
齐王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坦然回视。
对视片刻,容妃缓缓张口道:“恪儿,这么多年来,我在宫里是怎么熬过来的,别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的。因为我这个母妃出身低微,你的日子也格外艰难。外人看着你荒唐任性肆意妄为,谁又知道你的苦处?如今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婚事必须慎重。一门好亲事,可以为你带来许多助力。慕家都是清贵的读书人,在仕途上却没有什么作为。绝不是理想的岳家,那位慕四小姐,也绝不是齐王妃的合适人选。你趁早断了这个心思吧!”
容妃的声音依旧温软动听,语气却十分坚决。
齐王的脸上没了笑意。黑亮的瞳孔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令人看不透雾后藏着的真实情绪。
容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生在帝王家,享受的是别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其中的艰险也是常人难及。就算你甘心做一个富贵藩王,也得有自保之力。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
是,他当然明白。
所以,他前世听从了容妃的吩咐,娶了永宁侯府的陆大小姐为齐王妃。
陆家世袭勋贵,永宁侯陆詹兼任骁骑营统领,领三万精兵,负责守卫京都。两个儿子虽是庶出,也俱是精明善战之辈。唯一的嫡出女儿陆无双,自幼千娇万宠,对他一见钟情。陆詹厚颜求到了父皇面前,父皇原本是犹豫的,却被容妃说服同意了这门亲事,下了圣旨赐婚。
成亲那一日,陆家十里红妆,令人啧啧称道。陆无双明艳娇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按理来说,这样一门亲事,他确实是该满意了。
可自成亲那天起,他就对骄矜傲气的陆无双没有半点喜欢。人前装装样子,私底下却十分冷漠,相敬如冰。
成亲一个多月,父皇便重病身亡,紧接着是太子遇刺,周琰继位,藩王领兵造反。他这个闲散王爷,也没能逃得过这场腥风血雨。
那一天,刺客潜入齐王府意图刺杀。陆无双受惊过度,之后一病不起香消玉殒。他受了伤,借着养伤的名义,在齐王府里躲了几个月。再之后,趁夜逃出了京城。
十年逃亡,十年征战,将他的心磨练的冷硬如铁。陆无双只剩一个模糊的剪影。最后铭记于心的,却是福宁殿里漠视生死的那抹浅笑。
......
往昔的回忆一幕幕闪过脑海,清晰鲜明如昨日。这一世,难道他还要重蹈覆辙,娶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子为妻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