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颠,兰生的脸一瞬白,手不由抚过心口。
玉蕊正和皮球玩四字接龙,两人没能在意,但独自摇卦的金薇看在了眼里。
“早知紧张,何必自讨苦吃。”随着祭白羊升级扩大,兰生造宅的事在名流圈中也散播开来,金薇才知这位大姐并非什么都不在乎,只不过在乎的东西跟别人不太一样罢了。
兰生明知金薇弄错了,却也不说自己不舒服,但道,“是紧张到兴奋,不是紧张到胆怯。天女大人,给我起一卦,看看我今日保不保得住手指头。”
金薇不给,“你既不信,摇出来的卦相也不会准。吉利话我倒是可以说,你要不要?”
“免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姐姐我心领神会。”姐姐已经被赶上了架。
金薇清冷撇笑,对一旁玩得哈哈的玉蕊道,“帮大姐瞧瞧气色。”
玉蕊双手撑车板,脑袋凑到兰生眼皮底下,摇来晃去像只小狗,随即退回去,弯下嘴角,懊恼的模样,“看不出来。”
皮球也看过来,“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大姐脸色苍白,血色全无,惊神症。”
“看你们个个当自己大夫,才精神病。”兰生卷起窗帘,让风吹进来,“四人挤一辆车,闷气而已。”
“大姐不要紧张,如果真有不讲道理的人砍你手指,我会抬出咱们国师府的名头吓傻他们的。”皮球的蹦跶虽然有限,但显亲情可贵。
“你担心自己就好。别忘了,你可是名义上的小东家,砍指你得第一个上。”和他们说话时,疼痛度减轻了,神态恢复如常的兰生笑道。
“啊?!”皮球恐慌睁大眼,瑟缩一下。
金薇淡然,“如果你俩之中要剁一人的手指,小弟你要勇敢担当。男子汉少根手指没什么,女子有残缺却不讨喜。六皇子醒来看到大姐十指不全,会失宠的。”
呆了一会儿,南月凌伸开双手,十指摆弄着。
“小弟,做什么?”连玉蕊都能听懂的玩笑话,憋着笑。
“那就小指吧,最没用的就是它了。”鼓腮帮子,长吐一口气,南月凌“深思熟虑”之后决定。
兰生扑哧笑了出来,这小子还是很够义气的嘛。
玉蕊揉着南月凌的头,甜甜笑着。
金薇高洁贵傲的正经神色,“不愧是南月家的顶梁柱,姐姐们靠你才有娘家可回。”
南月凌挺着瘦小胸膛,“姐姐们安心,姐夫们要是敢欺负你们,就是跟整个南月氏明月流为敌,我会代你们教训他们。”
兰生心想,一出生就有五个姐姐的皮球,能不能成为顶梁柱不要紧,要紧的是讨不讨得到老婆。如果有肯嫁的,多半也是很强势。可怜的娃,这辈子注定要被女人管着了。
“小姐,庆云坊快到了。”车停下,无果在外提醒。
兰生看着神情显得意外的三人,连反对的机会都不给,目光坚决,不容异议,“你们就在这里下。宅是我造的,长风造是我挑的,军令状只有我的名字,跟南月氏毫无干系。”
昨日宫里出来,她就让褐老四他们到处打听去了。奇妃虽然知道这件事,名门圈里却未提及她,街头巷尾的传闻也只提兰大姑娘,对她出身的说法以幼主的管家大丫头为多。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她的长相年龄,倒是一双凤眼出了名。而她几乎不跟达官贵人交往,即便嫁人后受到很多邀约,都借六皇子养病推了,所以他们只知六皇子妃,只知南月大小姐,不会将造房子的兰大姑娘和南月兰生联想到一起。
无论是谁对奇妃多嘴,没有大喇叭四处宣扬,兰生因此心存感激。
在随处能碰到熟人的帝都,身份瞒不久,尤其她低估白羊祭的轰动效应之后。众目睽睽,总有眼睛认得出她来。能瞒,是这种做法;不能瞒,就是那种做法。办法是人想的,身份虽麻烦,不会捆束手脚一辈子。
瞒住长风造今天就行了。毫无道理,野蛮强横的白羊祭,如果不凭自身实力击溃它,走不出一条大路。区区二百两的宅造,遭受到长风百般阻挠后,反而激起了她的强胜心。
初中考高中那时,因为没有经济支撑,老师们劝她上中专,她却以第一名的总分顽固得上了重点高中,并拼命打工赚大学学费生活费,一熬七年的那股子劲。每一声不行,将她往优异毕业的目标推进,直至实现。
此时,彼时,她的手里都只抓住一样东西——成为建筑师的梦想。
也许有人觉得可笑,也许有人觉得无聊。梦想什么的,人生每个阶段都可能不同,为什么死脑筋就盯准了一个?
就当是类似洁癖强迫症之类,唯她所有,无可救药的怪毛病。打过那么多工,从低到高,也不乏前途敞亮的职业,但最后她都会回到老路上来。建筑师不是宏伟巨大高尚的理想,她只能说是自己喜欢的,干一辈子都不会腻的事。既然找到了,适合自己,就专心努力吧。
兰生兀自沉思,不知金薇她们什么时候下车,也不知马车再度停了下来。
“小姐,前头走不了马车,只能步行。”
兰生下车一看,平常可以悠哉逛的庆云坊人头攒动。各个铺子,不管能不能吃茶吃饭吃酒,只要有桌子椅子,就一定坐着客,相对穿得体面,是庆云坊真正的主流人群。
观众整体而言,比初祭时层次丰富得多。读书的人,有才气的人,与之相配的美人,有才气的美人。除此之外,拉下草帘竹帘,影子在后面晃动,不露真颜的人,富贵打扮却不符合帝都时尚的“游人”,各个邻里街坊来过节的城里人,正好赶上顺便一瞧的乡下人,等等,等等。
然而,令兰生叹为观止的是,通往她那片工地的路上,密密麻麻,打各式短衫扎各种裤脚,腰间清一色褐巾的长风人,一眼望成了黑海。
快到工地那个破门破墙前,惊见一座庞大架子上悬着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木尖桩,还有两部投石攻器,她除了抿嘴哼气,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故弄玄虚太厉害,以至于对方打算用人海战术,并且出动了攻城器?
这块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六亩不到。而且真正建造面积只有一半,另一半要花费在园景上。把攻打城门的大家伙摆出来,她都替长风造觉得丢人现眼。莫非,祭白羊是假,造反是真?
兰生越想越好笑,怕惹众怒,只能低着头猛走,要在憋不住狂笑之前走到自己的地盘去。
“兰大姑娘来啦——”马何一嗓子震天,肃静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
兰生深吸进一口气,抬头还是笑得太灿烂了些,连说话都从哈哈开始,看到那几架大家伙就忍不住想喷饭,“哈哈——马大哈——哈哈……”
马何想,吓傻了吧?哈哈啥呀?
“兰大姑娘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吧。兄弟们都是有活计在身,抽趟空不容易。”想她被吓傻,心里又不安,马何的语气就不耐烦起来。
兰生还在哈哈两声,“开始吧,不过你们造主不来么?”她现在被拎上了舞台,人人看得清她,她却看不清台下人,也没兴趣看清。
“恭请造主——”马何一抱拳,就听噼里啪啦抱起无数结实胳膊粗老拳。
古人讲起排场来,绝对比现代人还夸张。
兰生正想着常海今日坐什么花的轿子来时,只见人海分开,走出摩西——不,走出十几个人来。为首就是常海,身后几乎个个留胡,只有一个份外清爽。后来她知道那人叫今涛,长风最好的大造匠之一,与常海齐名。
常海朗声,“兰大姑娘身后大门紧闭,竹架棚子高耸不拆,确定准备好了么?”
终祭闹大,一来因为兰生是女子,二来长风几位元老的推波助澜。长风失利于齐天,急需一场威吓震声。
说到大门,大门就开,却只出来铁哥,和无果立成一排。
兰生道,“长风若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拆墙拆棚。”
“拆墙?”常海这才发觉门墙皆旧。
“是啊,这块地换了主人,当然要满足新主的要求。新主说今日看客多,门墙阻挡视线,不如拆去,大家也好瞧清长风如何检验屋舍筑造,如何为百姓谋安居乐业。”兰生话中打趣的兴味浓浓。
她对常海没有私怨。而常府大小姐伊婷,拿了古怪的药粉来,到底也没做坏事,让车非微弄了个顺水人情。倒是常海磊落,怕药瓶掉在工地让人捡到误食,特意写信告知了她。白羊祭,只是她跟长风造这个大组织的对抗。
常海的立场也一样,身为造主,不能坏了老一辈传下的规矩,除非兰生真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不是兰姑娘所造,长风也不会验。旧墙旧门,拆还是留,随姑娘的意。”
兰生对铁哥微微点了下头。
铁哥冲墙里高喝,“兄弟们,开砸!”
风水总要轮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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