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乾元帝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他对定国公失望透顶,依然还让他留在京城享受富贵。同样乾元帝并非对任何人都很‘念旧’‘念功劳’,比如对宁远侯。
虽然因为蒋大勇等诸多因素,乾元帝给宁远侯留了最后一次机会,但是对宁远侯他可没像对定国公一样有耐心。
“谨之,你让朕大开眼界呐。”
“陛下……”
王译信也晓得这次为送顾家离开京城做得有几分过火,各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甚至连死人都不肯放过,“臣会有报应的,然臣无悔。阿泽若想真正的独立于朝廷上,定国公必须远离阿泽。”
“旁人都把家族当作根基,你倒是奇怪。朕也并非舍不得顾家,只是想着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阿泽将来不信顾家人,信外人?”
这点也是乾元帝对顾家一忍再忍的原因所在。
定国公是有战争才华的,有定国公帮衬顾天泽,顾家子齐心协力,对阿泽的征战有好处。
家族,师生,同窗可是天然的盟友。
王译信不仅把同王家的关系弄得疏远生硬,还让顾家离开京城,乾元帝笑道:“谨之和阿泽想做朕的孤臣?”
没有皇帝不喜欢孤臣的,可乾元帝对顾天泽的信任和爱护非比寻常,他并不想让顾天泽做孤独的,没人帮扶的臣子。
“阿泽还有臣为岳父,有西宁公为外祖父,在军中亦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属下,袍泽,更有天算为其凝聚气运,他怎会是形单影只的孤臣?对阿泽有用的人,哪怕只有一个留在他身边也比一群嫉妒生事,口是心非的人强。陛下,兵法有云,兵贵精而不贵多。”
留下定国公夫人等人,王译信才该挠头上火呢,谁晓得那群脑筋总是抽抽的妇人又会想些什么事儿。
定国公如果震得住后宅,他也不会行此下策,偏偏定国公耳根子软,心也容易被妇人带偏了。
“……哈哈。”
乾元帝笑过之后,道:“说得好,说得大好。”
王译信暗自出了一口气,总算把皇帝应付过去了,最近几日,他得低调老实点,像算计乾元帝爱将定国公这样的事儿,他最近绝不能再做,更不能再借用御史台等朝上的力量兴风作浪。
他可不是被乾元帝完全信任的顾天泽。
没有一个皇帝会留下他这样的‘知己’。
王译信被乾元帝打发出宫后,双腿是软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连马都上不去,只能借马车回府。
他整个人毫无形象的摊在马车里,直到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到乾元帝最初冷冽的目光……为这次事儿,他也付出了很多隐形的代价,以后再同乾元帝畅谈,饮酒,只怕没以前自在,畅快了。
在王译信走后,乾元帝扶着龙椅扶手,缓缓的合眼,“忠臣?奸佞?”
“着实是个有趣的人。”
乾元帝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谪仙也不抗吓。”
“陛下。”
“你回来了?”
“是。”
怀恩公公上前道:“奴婢方才顺便去了一趟太医院。”
“怎么?定国公是吐血了?”
“接了圣旨后,老夫人直接昏厥过去,人事不省,定国公夫人也瘫软在椅子上,无法主事,反倒是司徒夫人……她协助燕国夫人稳住了国公府和顾家上下,燕国夫人因有孕在身,不得操劳,奴婢担心顾家的主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便自作主张让太医在旁侍奉。”
“定国公如何?”
“大叫一声,奴婢看……定国公的精气神全散了。”
乾元帝摆了摆手,怀恩知趣的没有再说下去,“他若是想不通,可惜王谨之送他去云贵的心思。”
“奴婢看他想通的可能极低。”
“既是如此,朕这个恶人做到底,你再走一趟国公府,告诉他们三日内必须离开京城!”
乾元帝重新振作,目光深邃的说道:“朕也可以给最近总是野心勃勃的朝臣,皇子们警告,朕连定国公都赶走了,他们不怕被贬谪就尽管阻挡朕立十皇子为太子!”
“陛下,册立太子是国本,您还是慎重一些为好,奴婢担心您龙体撑不住。”
朝廷上皇子们可每一刻不惦记晋升为太子的,以前还看不出,这会儿乾元帝有立储的心思,朝臣同皇子们仿佛合为一体,齐心合力请乾元帝册封太子。
乾元帝叹息:“朕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从龙之功对他们的诱惑。”
不过,乾元帝大权在握,倒也不怕朝臣不敢俸旨。
*****
定国公府邸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哭天抢地的顾家族人止住悲伤,宫里又有旨意传出,三日内离京,顾家族人擦干净眼泪,回家去收拾细软,行囊,变卖不能带走的物件。
乾元帝下得是圣旨,并非口谕,口谕可以有商量的余地,圣旨……谁敢违抗?
顾家人就是哭瞎,哭死自己,棺柩也得抬回老家掩埋。
王芷瑶叹息一声,往日烈火烹油的富贵仿佛一下子消散了,顾家人的狼狈,痛苦,她不是看不出来,可她只觉得轻松,毫无任何愧疚的心思。
定国公夫人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差一点被司徒氏翻盘,再放她们两个在京城,三少和她自己就别想着再过自己的小日子。
定国公仿佛一下子衰老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本来只是两鬓风霜,如今再看却有一种满头白发的沧桑感,他是绝望了……
“送我们离开京城,是不是你父亲所谋?”
司徒氏来到王芷瑶身边,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外面的夜色很凄美,正应顾家此时的萧瑟,“你的心好狠。”
此时,顾天泽等人被定国公叫去书房,顾家举族返乡,定国公对留在京城的儿子自然会有交代。
王芷瑶身边只留下顾天泽的长随阿四,以及妈妈,婢女侍奉。
不过,司徒氏想要危害王芷瑶也是很难的,不说旁人,阿四的功夫足以应付突然发疯的司徒氏。
“你们后退几步,司徒夫人不会伤我。”
“主子……”
“退后。”
“喏。”
阿四等人后撤两步,目光死死的盯着司徒氏。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王芷瑶主动念起了名传千古的诗词,回头静静的看着一脸挫败的司徒氏,“不好意思,抢了你想说的话。”
“王芷瑶!”
“这是我们第二次单独说话,我以为自从宫中别过,我们不会再有像今日这样的机会了。”
王芷瑶笑道:“曹植得到很多人同情,可我不觉得曹丕做得太过分,人都是自私的,皇帝也不例外。”
“可曹植就算老实,放弃一切,曹丕会手下留情?若是曹丕还有兄弟之情,又怎么会有七步成诗。”
“一首诗能打消一位帝王的杀意?”
“这……”
“你来责问我之前,应该先自己反思,你真的,真的对我同三少只有好心,真的还有以前淡然的心思?”王芷瑶目光越过司徒氏,仰头仰望明月,“你算计旁人时,总不能指望着被你算计的人不会反击。”
“我没有害你和三少的心思,从来没有过。”
“其实,我婆婆是这辈子都很幸运。”王芷瑶不喜不怒,没指责司徒氏耍的手段,证明她把顾家送出京有多明智,“她以前有陛下护着,在府里面横行,如今有儿子护着,她就是做了错事,也有三少和我出面收拾乱摊子。养儿子不就是为了今日?司徒夫人,我明白你同我婆婆不可能和谐得宛若姐妹,彼此之间的动作少不了,我婆婆对三少也不够好,可三少总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哪怕我晓得以势压你,不讲究,不地道,我也得做。”
“……我只是想让允泽过得好点……”
“我也只是想让婆婆不受你欺负。”
王芷瑶声音低沉,“所以,站在我们各自的立场上看,我们都没错,那么问题来了,错得是谁?愿赌服输,司徒夫人,你赢得定国公的心,输给了陛下。”
“我……我会随定国公去云贵的。”
“其实顾家老家景色不错,宁静安宁,乡下有乡下的好处,民风淳朴,少了许多的是非,顾家在当地是望族,也不可能有人上门找茬,当地的官员更不敢对顾家有任何不敬,顾家虽是离开中枢,可三少还在。”
王芷瑶略有失望,“我没想到你会选择随公公去云贵。”
顾家老家能给司徒氏当初她最希望得到的宁静,平顺。
司徒氏如鲠在喉,吱唔了一会,咬着嘴唇道:“我不放心国公爷。”
“也好,婆婆留在老家,国公爷身边少不得你照料,不过云贵多荒凉,你得仔细允泽他们,孩子太小,经不住折腾。”
“她会听你的留在老家?”
“会。”
王芷瑶勾起嘴角,“如果我让她有回京的希望,你说我婆婆是会跟着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还是向着能给她富贵尊荣的三少?”
“我先行一步,还请二伯母让一让。”
司徒氏向后退了两步,苍凉的低笑,“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对手。”
在绝对实力面前,她的心思起不到任何作用。
*****
三日后,定国公夫人护着太夫人和顾家族人返回老家居住,定国公俸圣命去云贵协助六皇子,定国公只带着司徒氏母子前往云贵。
而朝廷上偶有风声传出,乾元帝准备册立刚满周岁的十皇子为太子,这则消息完全压下了顾家远走,朝廷像是炸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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