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失瑞和大采选隆办这两事,沈华善当然知道了。
秋梧和沈其将这些事情汇报上来了,叶正纯听了之后怒骂了一声:“皇上被左良哲坑了!”
是坑了皇上,但是皇上知道不?还是知道都只能跳坑?对此,叶正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帝星隐,太常失瑞,这些都是预兆。卫复礼曾谏言皇上,皇上并没有听信。”
沈华善的语气也颇为叹息。帝心并不难测,只是顺着帝心去做,是不是自己本心所向?
俞谨之在国子监传道,有谓守正之心。究竟,自己离开京兆之举,是不是循着守正之心在行事呢?
沈华善自己也不能确定了,但是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京兆了。这天下乱局已来,就如当年俞谨之说的一样,南方可守,此乃沈华善的退居之地。
在离开沈华善之前,沈华善往宫中递了意思,想亲自向景兴帝请辞。没有意外,景兴帝也答应见他一面。
“皇上,草民举家将离开京兆,能在离开之间见到皇上,实是皇上隆恩。万望皇上保重,多福多寿。”
沈家的所有行装已经打点好了,沈余乐也卜出了三日后起行的日子。沈华善此来紫宸殿,就是为了向景兴帝辞别。
“沈大……你且起来吧。唐密,赐座。”
景兴帝看着明显老了的沈华善,心中也有些心酸。他第一次见到沈华善,是跟随先帝学习帝王之术的时候,是长泰三十六年还是三十七?不记得了。
不过景兴帝还记得,他得以被册立为太子,沈华善居功至伟;他也记得,自己登上这个皇位,沈华善也出了不少力。
当然他更加记得,春熙宫一事的恐怖,还有因营建鞠场而引起的东宫换血,还有献俘礼时的不顺……
凡此种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需要沈华善的从龙之功了。
如果没有沈则思叛国一事,他还能留着这位詹事大人、中书令,怪只怪沈家族中有子弟不肖。况且,沈华善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朕已经吩咐少府监下发赏赐,你为朕出的力,朕会记得。离开京兆之后,做个富家翁,荣养天年,无政事萦心,乃人间乐事。”
景兴帝的语气很随和,他自己越想,就越觉得此话正确。
“草民多谢皇上厚恩,愿皇上龙体康健,国祚隆泽!”
沈华善脸上十分恭敬感念。在此离去的当口,没有必要劝勉景兴帝如何勤政亲民了,唯能说的,就是这些了。
一个说颐养天年,一个说龙体康健,就剩这些了。君臣之义虽实已无存,但名分犹在,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撕破了脸。
沈华善微微抬头,眼角余光看着景兴帝。景兴帝脸上的稚嫩和笑意早就没有了,如今剩下的,就只要帝王威严,还有眼里的杀伐之气。
沈华善不知道该觉得欣慰还是惋惜。少年天子已经长大了,只是天子所向的一切,都和自己背道而驰了。
自己作为臣子,曾一力扶持他上位,如今称帝,称景兴元年。可是,自己却要背弃他,离开京兆了。
悔否?惧否?不悔,亦无惧。
这一次紫宸殿的辞别,是景兴帝和沈华善这对君臣最后一次见面了。
当沈华善退出紫宸殿的时候,竟然会觉得有一丝不舍。毕竟,他在这里为两个皇上尽过忠。
在离开京兆之前,沈华善还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京华楼设宴,邀请以往的同僚、属下、门生,作最后的畅饮。
江成海、杨简锐、成方圆等人都辞官了,和沈家前后离开京兆,这一场宴会当然会来的。
还有沈华善昔日的同僚属下,如楼乐封、袁恪真、孔芃等人,他们曾受沈华善相助提携,当然会来了;
还有朝中一些三、四品大臣,平素和沈华善来往不多,在斟酌一番后,也前来赴宴了。皇上都令少府监送礼去沈家了,证明皇上对沈家还是有情义的,他们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和沈家过不去了。
总之,到了宴请的那一晚,京华楼济济一堂,堪比国宴。——除了左良哲等少数几个官员,朝臣几乎都来了,阵势已够大了。
“沈某多谢各位大人拨冗前来,沈某明日就离开京兆,归乡养老。感谢各位这些年来的相助配合,沈某今日要和各位同饮三杯酒。”
京华楼大厅之中,沈华善高举着酒杯,朝在座众人这样说道,语气很激荡。
就像当初沈宁的感叹一样,他一生最荣显最精彩的是岁月,都是在京兆这里度过的。如今就要离开京兆了,还有这济济一堂朝臣来相送,沈华善觉得这十几年也不枉了。
“第一杯酒,祝愿皇上龙体康健,大永国祚绵长!百姓和乐,天下太平!”
沈华善举起了酒杯,喝下了第一杯酒。作为大永朝臣,除了祭敬天地之外,这第一杯酒当然是为此而饮。
“这第二杯酒,是祝愿在座诸位步步高升,仕途得意!也愿在座诸位谨记贤臣能吏的本分,全心全意襄助皇上!”
第二杯酒,为的是尽臣本分,算是沈华善的期望了。不管辞官归乡还是在朝任职,做个贤臣能吏都是这些人心中所向吧?
“第三杯酒,我们今晚只叙别情厚意。沈某感谢在场诸位!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诸位宴饮!”
第三杯酒水过后,京华楼的气氛就热烈起来了。觥筹交错、灯光辉映,沈华善那一丝离愁别绪,也都消弭了。
离开之前,得意尽欢,也是几十年官涯的作结了。
沈华善在京华楼宴饮,沈宁和应南图也在作着最后的安排。
“常真禅师那里已经能说好了吗?”沈宁问道。
对于应南图来说,在京兆这里最重要的就是千秋钱庄,千秋钱庄的事情处理好了,他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嗯,已经跟他说了。千秋钱庄的本金,都陆续迁出京兆了。这里,不适合作千秋钱庄的总部了。”
应南图的神色,有些冷淡。想到千秋钱庄,他就想到秀山之上的艰险。最后幸好常真禅师没事情,不然他都要悔恨终生。
怀璧其罪,他没有想到千秋钱庄之财,就连国之君主、重臣都想谋算。如果不是最后常真禅师站了出去,这事不定怎么收场。
常真禅师早就将印鉴送回有余居这里了。就算他是钱庄钱庄的东家,对于钱财商事也一窍不通,最后做主的,还是应南图。
“那就好。春诗和秋歌已经将有余居的物什都打点好了。明日就可以跟随祖父一起离开了。”
应南图和沈宁会跟着沈华善一起离开,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了。个中原因,沈宁和应南图都知道。
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京兆这里虽然是国都,却不见得是太平之地。
对于天下大势,沈宁和应南图都是有预感的,而他们都打算顺势而行。
对于即将离开京兆,沈宁和应南图很干脆,他们没有在朝为官,也没有长时间接触过景兴帝,因而沈华善那样复杂的心情,也没有反复思虑再三。
“我们是否应该向老爷辞别?”想了想,沈宁问道。
她说的“老爷”,自然是应南图的父亲应平川。
自从应如登出生之后,应平川除了洗三、满月礼来了一趟有余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期间,当然不会有询问关意或者礼物送来了。
对这一点,沈宁都觉得很奇怪。别人都说隔代亲,她还以为,如登的出世,会让应南图和应平川的关系缓和的。
看来,是她想多了。
“早上,我已经去向他请辞了。”应南图平平地陈述。
他去向应平川请辞的时候,应平川也没有说什么,父子间竟然疏远至此。
无仇不成父子,想这句话也是正确的。不管怎么样,应南图已经去辞别了,就算他们明日离开,也算不得没有交代了。
对于应南图而言,京兆实在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地方。
第二天巳时,沈家一行人,就按照原定的计划离开京兆了。沈家离开,在京兆引起了一阵轰动。
沈家排列着的众多马车,里面装载的,不是金银玉器等贵重物什,而是人!
不得不说,沈家最大的财产,不是龙井斋等庶业,也不是在朝堂官职的经营,而是人!
是的,人!这些人,是沈华善认为的沈家财富,是沈家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财富。这些人,包括沈家子弟,当然还包括沈家的仆从。
先前就说过,老仆忠仆的作用,无比重要,沈华善怎么舍得丢弃这些才人?
因此,沈华善打算迁离京兆的时候,就连家中仆从都一并带走了。只除了十来个实在不愿意离开京兆的,沈华善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财,其余的仆从,都跟着沈家离开了。
沈家的马车,带着沈华善和沈家子弟,还有人数众多的仆从,缓缓地离开京兆了。
时间不会因为沈华善离开而停滞,太阳照样落下,京兆入了夜。
“他走了吗?”紫宸殿内,景兴帝正在看折子,忽然无头无尾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一旁的唐密,马上恭敬地回道:“已经走了,巳时离开京兆的。如今沈家已经空了,只有几个老仆在守着房子。”
“……”景兴帝看着折子上的奏言,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紫宸殿中的灯光,依然明亮一如往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