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六如门并不在劫灭城内,而是在城外。
两者地势都是极高,仅相隔一道百丈深堑,堑宽不过数丈,恰足一个绝顶高手一跃之距。
六如门为方便普通弟子通行,两边素来以铁链相连。
堑内一条大河,奔腾咆哮,十分湍急。河水撞上六如门所在的独峰时,两边一分,成为两股,绕到山的另一边,却又汇合在一处,继续向远处流去。
从一定程度来讲,六如门被岳嵩围攻,之所以历久不破,正是得益于这道天险。
“呼——”
“哗啦——”
阵阵水响传来。
关千剑走到壕堑边沿,只见白浪滔天,乱雪飞溅,好不壮阔!
“恭迎掌门人回山!”
守山的一众门徒早已得知消息,上自张六奇和五长老,下至才入门的晚辈第子,全都列队在壕堑另一边迎接。千余人的呼声完全盖过浪潮,地皮为之震动。
“呵,好气派!”关千剑内心深处竟颇为称羡。
昨天庄梦蝶临终,最后的遗言,正要他关千剑接替掌门之位。
但关千剑十分清醒,他绝不可以当这个掌门。
因为他自知始终不是六如门的人,就算由前任掌门临终任命,一旦龙在天之事穿帮,难保十长老和周四方师兄弟不会联合发难。那样一来,不仅掌门人的尊位成为黄粱一梦,就连性命都保不住。
况且他最终追求的,乃是武道的至境,而不是人间的虚位。
因此他始终在为一件事发愁,那就是如何脱身!
周四方揭开车帘,两位长老从旁扶持,使老掌门尸身伏在周四方背上。
对面千余门徒清清楚楚看到这一幕,顿时炸开了锅——
“掌门人怎么呢?受伤了!”
……
此时张六奇伤势已经大好,见状飞奔而出,踏着铁链如履平地,顷刻来到面前,大叫:“师父!”
守山的五长老随后也到。
……
众人得知真相,庄梦蝶不是受伤,而是已死,刹那间或哭或叫,大放悲声。
周四方两眼含泪,语气沉痛道:“师父临终有言,这件事要严守秘密,且百日之内不可发丧,否则为外人所乘。各位请暂忍悲痛,回到本堂再哭吧!”
当下从人堆中挤出,负着庄梦蝶尸身,先行回山。
一到六如门,周四方立即指关千剑对随行的人发号施令:“请纪长老和王长老两位,暂时陪着这位客人,并安排晓事的弟子照顾起居。”说着深深看了两人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他们派人对关千剑严密监视。
两位长老虽对周四方专横的态度颇为不满,但他们都还有着最起码的大局观,——他们也认为关千剑并不适合掌门之位。
因此两位长老一方面听从周四方吩咐,一方面却也并不正面回答他。
“关老弟,这边请。”
关千剑被带到会客厅。
周四方领一众长老把师父遗体以棺椁盛敛,藏于密室。一切妥当,命:“各位于路辛苦,先各自回去休息,与名下弟子不必深谈掌门仙逝之事。明天巳时都到议事厅会齐。”
他如此吩咐,俨然一门之主,各人口中不言,心中都只冷笑。
等到人都散去,只剩师兄弟两个时,张六奇不免细问庄梦蝶死去情由,周四方不厌其烦,一一陈述,最后道:“师父一则年事已高,二则因为岳嵩之死,深以为不能亲雪六如门被围的耻辱为憾,三则也因关小贼的事,怒火攻心,以至于一病不起。”
张六奇虽然为再不能聆听教诲而痛心,但内心深处,竟也有些欢喜。
因为,老人家一死,他的位置也就空出来了。而他张六奇,不是大有机会吗。
两人叹息一会,周四方试探性问道:“师弟除了师父的死因,还有别的事要问吗?”
张六奇会错了意,有些歉疚道:“师兄一路上辛苦,先回房休息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今晚就由我来为师父守灵!”
周四方道:“你我习武之人,又不是和那些长老一样七老八十,区区路途奔波算得什么?你有事只管问。”
张六奇有些扭捏道:“呃……其实,也没有别的要问了……”
周四方开门见山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了谁吗?”
张六奇听他说到关键点上,心中一紧,却假装满不在意道:“这个——师父他老人家向有识人之明,自会有妥善安排,又哪用得着我多事?”
周四方听他言不由衷,心中暗笑,也不急着吐露实情,随意道:“猜猜总不妨。”
张六奇道:“师兄武功尽得师父真传,且深得六如门上下敬重,足以服众,以我揣测,师父一定传位于你了。”
周四方斜眼看着他,揶揄道:“师弟你又不老实了。师父在世时每常评价我们,总说我习武颇有悟性,但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可以成为一代宗师,而不能做一派宗主。难道你忘了?”
张六奇道:“但除了师兄,我实在想不出别人。难道是唐长老?——不是他的话,莫非是楚通楚长老?本来师父出山之前,掌门的位置就是由他担任的……”
周四方摇头道:“给你十个脑袋,你也猜不出,因为这事甚至完全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我干脆说给你吧,那个人就是你我最痛恨的人——关千剑小贼!”
“噗——”张六奇忍不住笑喷。但他立刻醒悟到不应该在师父尸骨未寒时,有这样失礼的举动,涨红脸不尴不尬道:“你——,你这是存心说笑话逗我,让师父在九泉之下都骂我不孝……”
周四方正色道:“我逗你做什么?也不怪你这么说,这事听起来真就像个笑话!你说这关千剑,先不论他和龙在天的关系,光看他本人,毛都没长齐,怎能做得这么重要的位置?”
张六奇对这事根本不信,皱眉道:“你确信这是师父临终的遗言?你亲耳听到的?没听错?”
周四方一脸肃穆道:“你想师父病危,我怎么可能不守在旁边?自然是我亲耳所闻,不仅是我,当时四五百号人上千双耳朵,哪一个没有听见?”
张六奇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不会有假,脸上显出怒容,怨愤叹息:“噫!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想的!”
周四方道:“师父的想法,只有师父自己清楚。但他老人家魂魄已杳,你想知道,又去哪里问去?——我观你的意思,对师父的安排很不以为然呢……”
张六奇低头,颇含歉疚道:“论理,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对他老人家的决定,我不应有任何异议,否则就是不孝,就是欺师灭祖!但是我们做弟子的,敬师父爱师父,也该讲究个方法……”他说到这里,终究有些心虚,不免抬头瞄了师兄一眼,看他如何反应。
周四方连连点头道:“这话很是,很是!”
张六奇得他鼓励,勇气倍增,身板一挺道:“所以我觉得,感情归感情,是非归是非!还有,凡事总应以大局为重,公事为重,私交为轻,你说是不是?”
周四方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大拇指一竖道:“师弟这话,真可谓古今至理!要人人都有你这样的胸怀,天下不知道要少多少事!”
张六奇倒有些不好意思:“师兄你少敷衍我!你是真觉得我说得对,还是捉弄我?”
周四方头一别,意似责备地斜瞪着他:“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捉弄过你?我是真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张六奇放下了心道:“其实说一千到一万,无论谁接任掌门,首要是对六如门有利,而不能找一个一心祸害六如门的人来做……”
周四方阻断他道:“行了,你不用再说,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你就是不乐意关千剑小贼来做这个掌门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