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听得出神,她从来没想过儿子哪日也会变成个愣头青。
郭妈妈低声道:“您之前不是还害怕,说年轻人都是馋嘴猫儿一样,可是世子爷却没那个念头似的。”
哪知会到如今的境地。董夫人皱起眉头,“没成亲,长辈也没点头,哪来的许多念头,将来定要出事。”
郭妈妈道:“不如就等等再说,夫人着急也是没用。”
董夫人在屋子里长吁短叹间,董昭已经翻身上马去了常家。
杨茉兰这时也下了车,踏进常家大门。
常家和平常有些不同,下人们都聚去了杨蟠院子里,后院就显得比平日里清净,常家下人在前面引路,在前面寿山石一拐却就不见了,秋桐正觉得奇怪四处找人,杨茉手腕一紧顿时被人拽去了旁边。
杨茉抬起头来,对上常亦宁微深的眼睛。
“你先别过去,我去和家中长辈说说,尽快给杨蟠发丧。”
常亦宁拉着她的手,就似之前纳她为妾时一样,看似轻轻地勾着几根手指却又十分的紧,仿佛在宣示着他的所有。
杨茉要将手扯回来,常亦宁却攥着不放,“你怎么这样倔,就算心中有什么事,为何不跟我说,要闹到这个地步。你从前性子软弱,我是想过只是照顾你,可如今你变了,要出府自立,却也不能就这样甩开我。”
常亦宁目光中带着几分阴冷,“杨茉兰,我们从前算什么?”
太晚了,为何这些话不在她前世说出来,她已经要远远地离开他,再说从前又有什么用 “五爷果然还记得从前?”
常亦宁温柔地看着杨茉,现在对她的意思,他猜不透半分,“从来也不曾忘。”
“众目睽睽之下,五爷也敢这样去握别家小姐的手叙两家交情?”杨茉的声音平淡。
果然又被她绕了进去。
“茉兰,我不曾想过要和一个女子分尝此生,这两日我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我想要娶你为妻,与你同甘共苦,相敬如宾,我必然会博来功名,给你安稳、富足的一生。”
若是不经一番风雨,大约她就会被这番话感动,就此回心转意,就此听了常亦宁的安排。
“不能再折腾了,否则就一发不可收拾。”常亦宁见杨茉肯和他说话,这才松开手。
原来是怕她再和常家长辈冲突。
“五爷,您可知晓我祖母托付给常家多少银钱?真的只有区区一万两?五爷真的顾念旧情,就想想我祖母和父亲如何待五爷,我祖母托孤给常家,是满心信任,我既已离开常家,常家足该让我拿回属于杨家的东西。”
常亦宁忽然一笑,他何时向一个人说过这样情真意切的话,换来的不过是她口中的银钱,“茉兰,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杨茉想到上辈子的惨死,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她肚子里的小生命,那个每日里都会拳打脚踢的小人儿,她可以有别的选择,孩子也可以不必再以那样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常家上下,她宁愿为敌,也不再有任何的让步。
杨茉走开两步带着秋桐、春和径直向前走去,风豁然吹在常亦宁脸上,仿佛要给他留下耻辱的痕迹。
“世子爷,大老爷让您去前院,文正公世子爷来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样急着挣脱常家,文正公夫人给杨茉兰及笄,现在知晓杨茉兰出事,文正公世子爷亲自来到常家。
常亦宁冷笑一声,本来如同墨玉般的眼睛更加黑暗几分,一下子抹去了平日的从容,忽然变得阴鸷起来。
“就去看看,听他怎么说。”
……
常大老爷将董昭迎进堂屋。
董昭坐下来拿起茶来喝,常大老爷紧紧地看着董昭,静等着董昭说话。文正公世子爷从来没有来过常家,这次突然来访,让常大老爷有些惴惴不安。
董昭却没有说话的意思,板着脸摆出一副要久坐的架势来。
常大老爷更加揣摩不透。
“世子爷过来是……”
董昭放下手里的茶杯,“听说大老爷在家中,便进来说说话。”
常大老爷睁大了眼睛,世子爷嘴上说要说话,可是却又一言不发,他不由地想到杨蟠的死,不是因为这个这个时辰,他也不会这时候在家,世子爷分明是话里有话。常大老爷想到这个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世子爷,”常亦宁的声音响起来,“您怎么有空来府中,”说着看向董昭的腿,“世子爷的病可好了?”
常亦宁脸上挂着看似云淡风轻的笑容,秀长的丹凤眼紧紧地盯着他,眼梢微翘,温和中透着阴凉。
董昭抬起头望过去,常少府他不是没见过,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现在神情中带了许凌厉,董昭并不在意,目光一贯的深沉,纵横沙场早就练就的威严淡淡地流露着,一举一动都稳如磐石。
“我陪世子爷下盘棋。”常亦宁笑着提议。
“免了吧,”董昭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说不得一会儿还有事。”
屋子里重新静下来,常大老爷摸不透这世子爷的心性,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在儿子身上,儿子却忽然也不说话了,只是坐在世子爷身边,也端起茶来。
不过才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常大老爷就满色苍白地逃出来。
常大太太正等在月亮门,看到大老爷脸色难看,低声问,“世子爷为的什么事?”
常大老爷摇头,“没说,只是坐着喝茶。”
什么也不说,却等在那里,分明是要看杨蟠的事如何了结。
“亦宁呢?亦宁可去了?”
常大老爷颌首,“亦宁也说不上话,”屋子里的气氛很奇怪,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常大老爷想到杨茉,“杨氏和御医怎么说?”
常大太太提起帕子掩住鼻子,“杨氏在查看杨蟠的尸体。”
常大老爷眼睛瞪的如同铜铃,“那个女人疯了不成?这时候敢自己送上门,又去查看尸体……”哪个十几岁的女眷有这样的胆子。
“会不会看出什么?”常大老爷皱起眉头。
“您放心,”常大太太轻声,“有童御医在呢,童御医眼‘看着’杨少爷咽气。”
常大老爷笑起来,“童御医答应要这样说?”请御医来之前杨蟠分明已经断气,可如果太医院院使这样说,谁又会怀疑。
常大太太点头,“妾身没有安排,都是童御医自己要这样说的。”
没想到会这样顺利,都是乔家从中帮忙,常大老爷得意起来,“我早就说要靠上乔家这棵大树,现在你可看到了好处?”
常大太太不可置否,“老爷在这里盯着,我还要回去后院安排。”
夫妻两个说完话各自分开。
……
常家的后院里,童御医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大小姐检查杨少爷的尸身。想着妙龄少女在翻看杨少爷的眼睑,他就一阵的恶心。
身娇体贵的大小姐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一个臭郎中,他的女儿都宁愿嫁给家事不如童家的穷举人,妻以夫为贵,能嫁给常五爷就该感谢祖宗八代积德,杨大小姐却搬出了常家,真是病的不轻。
童御医从心底默默地骂了一句。
杨茉却毫不知情地仍旧仔细检查着杨蟠。
“妈妈说杨少爷昨晚开始病的急了?那时候请的是哪位郎中来看脉?”
全妈妈目光一动,“昨晚杨少爷只是喊着疼,家中常来的郎中来看了看,仍嘱咐按方服药,是今儿一早才更重起来。”
“可有发热?”
全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侧头去看童御医。
童御医摇头,全妈妈立即道:“没,没有。”
杨茉直起腰,转头看向全妈妈,“你说病的急了,是从何看出?”
全妈妈眼珠翻向左边,似是在思考,“少爷觉得喘不过气来,脸色……”说着又去看了杨蟠一眼,“就像现在这样,我这才去禀告大太太。”
全妈妈是将昨日杨蟠发病时的症状说出来,旨在将杨蟠的死怪在她头上,杨茉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杨蟠不是因病死的,恐怕是被常家害死。
如果是手术导致感染,杨蟠会先发烧,如果是肺上伤口血流不止,杨蟠应该咳血、呕血,床单不会这样干净,如果是胰腺炎致死,胰腺自体消化是十分痛苦的过程,杨蟠应该面目狰狞,可杨蟠嘴唇青紫,嘴角有泡沫状分泌物,眼结膜出血,脸上呈现的是窒息死亡的面容。
杨茉厉眼看向全妈妈,全妈妈有些心虚,不由地垂下眼睛,“童御医来的时候也瞧见了,我们……都不知晓怎么才好。”
怪不得达官显贵杀人,不过赔几个钱了事,她忘了还有童御医给常家撑腰。
“童大人来的时候,杨少爷果然还没有死?”
听到质疑的声音,童御医胸口忽然燃起一把火,从前让着杨大小姐是看在常家的面子上,现在……杨氏不过一个民女,岂能和他这样说话,童御医板起脸来,“杨氏,本官正要问你,昨日给杨少爷治病,用的是什么方子?可有依据?若是没有,将病患致死,你可是触犯了大周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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