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在夜幕中闪耀。秋秋握住了如意环,转头看了一眼管卫。
“管兄,上次你替我去探望家人,我还没有好好对你说一声谢呢。”
她的声音,管卫听得不太清楚。
那声音显得飘忽,就象隔着几重高墙,又象是被旷野的大风吹得变了腔调,分不清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吐字显得那样含糊,他几乎是靠着看她的口型才猜出来她说了什么。
他的回答,秋秋也没有听清楚。
秋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如意环还在逆转,越转越快。
如意环中间的圆孔象是一个无底洞,她全身的力气象是破一个洞,朝着如意环疯狂的涌过去。
如意环这个名字不知道是取的,曾经觉得挺俗气,但现在觉得真的很贴切,再恰当不过了。
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顺遂如意?
她不求事事如意。她没有大出息,大志向。她不象她的师父,不象第七峰的前辈们一样,舍生取义,匡扶正道。她只是个小女人,活了两辈子也没有大出息。
她只贪心这一回,就知足了。
秋秋站在拾儿身旁,她弯下腰,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额头,鼻梁。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她没有那个本领让星月倒悬,落日再升。她也不能令江水倒流,昨天重现。
她只想要挽留一个人而已。
如意环越转越快,连风声吹到她的身周都凝滞了。
秋秋只觉得心越跳越慢,人倦怠的只想阖上眼好好的长睡一觉。
不,她现在还不能睡。
拾儿还没有醒。
管卫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他猛然回过头。
这一片停放的都是九峰门人弟子的遗体,伤者没有留在这里医治。
这一声呻吟就象是从地底传来的一样。
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起死回生?
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逆转生死轮回?
秋秋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专注的看着拾儿。
她想多看他一眼,把他的样子记的更清楚一些。
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脸庞。
每一寸都深深印在心里,哪怕闭上眼睛,她也能分毫不差的在心中描摹出他的模样来。
她要把他安放在心里,深深的珍重的收藏起来。
这才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哪怕再经行千山万水,她也不会忘记他。
手掌下的拾儿胸腔里,传来了一下跳动。
秋秋象被灼了一下缩回了手。
她看着手,又看着拾儿,慢慢的把手又一次贴了上去。
不是她的错觉,拾儿的心,在跳。
秋秋又惊又喜,她伏下身,脸贴在了拾儿的胸口。
没错,拾儿的心在跳。
如意环的旋转已经越来越慢,象是不堪重负。
秋秋的脸贴在他的胸前,贪婪的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心跳。起先还很微弱,后来越跳越有力,那属于生命的搏动,让人由衷地想感谢上天。
秋秋不舍的又听了一刻,才缓缓抬起头来。
她想站起身,可是腿软的撑不起来。
秋秋用力攥住了如意环,似乎这样可以让她汲取到一丝力量。
管卫伸过手想搀扶她。
他的指尖穿过了她的手臂,摸了个空。
秋秋似有所觉,慢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现在缥缈得只剩下了一抹影子了。
“管兄。”秋秋轻声说:“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管卫深吸了口气:“你说。”
“我想去,见见我的家人。”
管卫握着剑柄的手攥得紧紧的:“好,我陪你去。”
家这个词对秋秋来说,很陌生。
她很小就离开了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后来,她渐渐把玉霞真人给她的那片天地和山野当成了家,但是那个家也失去了。
她象是侯鸟一样,不停的迁徒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每到一处,都只能停下来歇歇脚,却不可能永久的停留。
因为那里都不是家。
那些地方都不属于她。
现在她不再迷惘了。
管卫从来没有飞得这样急过,剑光划过夜空,秋秋的眼睛已经无力睁开,她觉得太累了,太疲倦了,意识就象沉入了深深的水底,看不到一线光亮。
“秋秋,秋秋。”
管卫的灵力笼罩在她身周。
秋秋勉力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
“我们到了。”
这里是,她的家吗?
不,不是的。
这是她曾经的亲人们现在住的地方。
但不是她的家。
她……和他们,早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四周灯火寥寥,夜已经深了,劳碌了一天的人们都陷入了熟睡,明天一早他们还要早起,如同前一天一样生活下去。
秋秋看着眼前的院子:“就是这里吗?”
管卫点了下头。
管卫轻轻推开了门,秋秋没有走进去,她站在院门口打量着里面
这里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院子不大,堆满了杂物。靠东的两间屋子里传来熟睡的人发出的轻微的鼾声。
秋秋能隐约感觉到,里面躺的人和她血脉相连。
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遥远。
秋秋恍惚起来。
她转过身,月光照在她的身上。
可是地下已经没有她的影子了。
如意环终于完全停止了转动,一道裂痕出现在上面人,迅速延长扩大。
一声轻响,如意环断为了两截。
秋秋忽然看见院门口处栽着一棵树。
在月光下,树的叶子象抹了层油脂一样有着莹莹的亮光。枝叶间开着极小的细碎的花朵。
“是枣花。”
这是一棵枣树。
这树是从胡家村老家移栽来的吗?
秋秋已经淡忘的回忆,随着这棵树,又渐渐清楚起来。
枣花开的时候,姐姐领着她在树下玩耍,笑着指着树上的花朵说:“这花儿落了就结枣子,等枣子红了,就可以吃了。”
“枣子可甜呢……”
秋秋看着枣树微笑。
一朵枣花轻悄的从枝头落下来,穿过了那抹虚影,静静的落在地上。
管卫猛然伸出手去,可他只接住了落下来的已经碎了的如意环。
风吹过树梢,枝叶簌簌作响,就象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院子里传来男人咳嗽的声音,女人也醒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头那样疼,但是一醒过来,就不觉得疼了。
她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个梦,可是梦里头的事情都记不住了。
只是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难受,象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无处可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