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偏北,冬日的初雪落了满地,好在太阳却金灿灿地露出个脸,照在身上也不觉得哪化雪寒气逼人,反倒有些暖意融融的畅快感觉。
打早用过膳,坐在相府派来接人的红漆绿顶雕花撵车上,子妤和弟弟一点儿也没耽搁地一路前往右相府而去,只留得诸多低阶弟子羡慕的眼光。
花家姐弟前往右相府之事儿,唐虞让陈哥儿按下不表。只报了塞雁儿和钟师父这两人,说派遣他们姐弟两人去给诸葛不逊出个小堂会,并未提及他们原是受邀作客去了。陈哥儿先前还不明白,觉得花家姐弟倆去相府作客乃是大好事儿,若传了出去,咱们花家班的身份地位无形中又会比之另外两家戏班高了不少。可因为班主在宫里还没回来,班里事情无论大小都得唐虞暂时说了算,陈哥儿也只得听话的份儿。
其余师兄师姐们倒没觉着什么,虽然有些羡慕,但也想得通。毕竟诸葛不逊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们也听说过上次生辰唱堂会,花子纾得了最大的彩头和赏钱。这次请了他们姐弟去倒也合情合理。但红衫儿却有些不满,当时自己也参加了演出,还唱的陈妙常这个主角儿,凭什么连那个没上台的花子妤也能去,她却连消息也没接到!
而且,相府还派了花撵亲自来接,这样的堂会就是不给钱恐怕所有弟子都愿意去,更别提能和右相的小孙爷搭上关系这层好处了。
心中想不过,红衫儿气冲冲地找上了止卿,“砰砰”地敲开了他的屋门。
止卿开门,见来人是红衫儿,脸色微微一动,淡淡地问:“什么事儿?”
红衫儿瞧着止卿相貌堂堂,男生女相,端的是俊美非常,小女儿心态也有些作祟,便收起了心中怨气,声音放柔了两分:“止卿师兄,您可知今儿个花家姐弟去右相府出堂会的事儿?”
点点头,止卿说了声“知道”就想关门闭客,却被红衫儿伸手拉住门边拦住:“上次咱们倆唱的是主角儿呢,结果好处都被子纾那小子给抢光了。我知道师兄和花家姐弟交好,但他们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我是班主的亲传弟子,如今班主不在园子里,那唐虞师父就擅自做主遣了花子妤和她弟弟去出堂会,想想要是演砸了该怎么办?岂不丢光了咱们戏班的脸面么!”
说着见止卿只是冷冷看着自己并未有所动,红衫儿又道:“唐虞是你师父,不如你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要不把咱们俩也送去。这会儿花家姐弟的撵子还没走两步,赶赶还来得及呢。”
听完红衫儿的一番话,止卿的好脸色终于用光了,语气不善道:“你不是仗着自己姿色出众,唱功了得么?不如你登门自荐,想来还能给诸葛小公子留下个深刻的印象。我这厢就不奉陪了,慢走!”说罢也不顾红衫儿小手还撑在门边,“砰”地一声给了她一个闭门羹。
“你!”红衫儿顾不得淑女矜持,气得想跳脚,奈何对方是唐虞的徒弟,自己即便有班主撑腰也奈何他不得。刚才对止卿好皮相给留下的印象也全消了,连带着对花家姐弟的恨意又浓了半分,咬着一口贝齿只得讪讪离开。
......
且说撵子上的花家姐弟,此时两人表情没有一分相似。
子妤临走前专程去见了茗月,虽未明说,但提及了会将此事告诉诸葛不逊,若有他相助定然事半功倍。茗月诧异于子妤竟愿意为了她娘的事儿求助于右相小孙,感激之余心中殷切,感言无论有没有结果,这个恩情也是天大的。
子纾则一副欢喜莫名的样子,一会儿摸摸这装饰华丽的撵子,一会儿撩开帘子看着街景,还时不时地哼着小曲儿,想着自己竟能攀上如此个兄弟,将来前途定然不愁,看看戏班子里还有谁敢欺负自己。与此同时,还暗暗埋怨了唐虞两句,心道:若是大家知道他们姐弟俩是前去赴宴赏花而非出堂会,恐怕下巴都要给惊掉吧。毕竟对方可是堂堂右相府的小公子,身份地位简直是他们这些戏伶所不敢同日而语的。能够被右相府奉为座上宾客,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能在花家班横着走了!
想到此,子纾就“扑哧”一声闷笑了出来,好在看姐姐正望着外头,并未注意到自己失态,便赶紧安分了。
姐弟俩各自想着心中琐事,不一会儿听得车夫“吁”了一声,显然已经到了右相府。
下得车撵,子妤蹙蹙眉:“这位大叔,咱们不走侧门么?”
车夫面向憨厚老实,此时见子妤开口询问,便乐呵呵地道:“管事说两位乃孙少爷的贵客,自然要从正门相迎。两位先下来,小的先牵了马儿去吃料,等过了午膳还在这儿候着你们。”说罢,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牵着马儿在一个相府家丁的带领下便往后院儿去了。
一边立着的小厮见花家姐弟到了,忙迎了上来:“花小姐,花公子,这边请。”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公子”和“小姐”,姐弟俩对望一眼,子妤伸手替他理了理棉衣,看着显得平整滑顺之后才道:“走吧,看来诸葛小公子是真把你我当成贵客了,不但没让咱们走侧门后院,还摆出了迎宾之礼。”
子纾一听姐姐所言,神色愈发高兴,下巴微微一抬,走路的样子可神气了:“我就说嘛,诸葛小爷是个好人,而且一点儿也不势利眼。”
“好人......”子妤面上挂起一丝苦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日在酒楼上诸葛不逊的样子,心中暗暗一寒,提醒自己莫要被对方的表象所迷惑,除了求他帮忙解决茗月妈之事儿,其余的,能没有任何牵连最好。
从前庭绕过一面花开富贵的汉白玉屏雕,小厮领着两人直接去往了内苑所在。
这是花子妤和弟弟第一次从前庭正门进入,看着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遍植各处的各色冬季时花,才正真感受到了何谓朱门豪宅和滔天的富贵。
特别是依着地形缓缓上行下坡的抄手游廊,两边翠松油绿,点点黄梅,幽香绕鼻,若不是屋檐上的积雪未化,几乎要让人以为此地光景乃是春日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子妤已经从刚才的咋舌变为麻木,毕竟这假山园林什么的看多了也就一个样,再加上自己也是再世为人,连紫禁城颐和园之类的也是逛过的,如此便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倒是花子纾东摸摸西瞧瞧,拉着带路小厮问东问西,好在并未失了礼数,子妤也就随他去了。
缓步而行,看看周围景色倒也心情舒畅,子妤不由又感慨了一番有钱人的生活。看着自家弟弟小脸绯红的模样,想着在花家班的景况,不免心中有些黯然,再想想若是子纾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如此相貌,定然不会比之那诸葛不逊差多少吧,可惜没有投到一个好胎......
胡思乱想间,前头带路的小厮停下了脚步,指着一方粉墙上的月洞门神色和善地说道:“两位贵客,孙少爷就在里面相侯,小的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还请两位自个儿进去。”
“多谢小哥。”子妤从袖口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那小厮手中:“您拿去买口茶吃。”
小厮一愣,随即将铜钱揣入袖中,笑着打了个千便退下了,心中暗道这小戏娘真是懂理,虽然钱不多,可人家小小年纪也是个礼数心意,而且她晓得给带路下人赏钱,看来也是常出入大户人家的主儿。
“家姐,那可是十文钱呢,你怎么给了那人?”子纾却不懂这些,愣着看了看那小厮远去的背影,这才分神出言询问,一脸肉痛地样子。
拍了拍弟弟的头,子妤笑着拉起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小声的解释道:“咱们是来做客的,人家小厮虽然奉命带路,名义上却也是在伺候咱们,按理就该打赏。不过咱们不是有钱人,十文钱虽然不多,却是个礼数。”
“还不多呀!”扁扁嘴,子纾心想若是回头去街市上,这十文钱都能买十个甜饼了。
这下子妤只有无奈地一笑了:“对于咱们来说十文钱确实不菲,但用作打赏,也仅仅是底线了吧。”想想街上体面些的茶馆里稍好些的茶都是十文钱一壶,这确实不多。
姐弟俩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听得有阵阵丝竹之声从前头那堵绿墙后面传出来,相视一眼,料想定是诸葛不逊在弹奏,也加快了脚步,总不能让主人等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