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说出口,岳震只觉着脸上一阵发烧,也不禁有些难过。
只有他自己明白,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历史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徽、钦二帝先后客死异乡。至于肃王,现在是否还在人间,恐怕已经很难说了。
少女轻抚着爱郎的胸膛,悠然神往道。
“柔福却希望是你,有朝一日震哥横刀跃马统帅三军,杀过长江,杀过黄河。到那时,三军儿郎响彻天地的欢呼声中,父王和母妃得知面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就是他们女儿的夫婿,该有多么的开心啊!”
岳震心神摇曳恍惚,却无法勾画姑娘描绘的壮美,他不禁扪心自问。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能成为那样的人物吗?
为了怀中心爱的女孩,举起雪亮的钢刀,踏过堆积如山的尸骨;为了她那些望眼欲穿的亲人,跋涉一条条鲜血染红的江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少年在心底喃喃着,痛苦的闭上眼睛。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心里填满了苦涩的沉重。
“柔福,时间不早了。”静真师太的低语隔着窗棂依然清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知道了。”
听到柔福有气无力很不情愿的回答,师太与王渊相视苦笑,又一齐松了口气,二位罚站似的在外面已经快两个时辰。
恋恋不舍的柔福,伸手去解岳震的衣带,着实把这鲁男子吓了一大跳。
“好妹妹,别开玩笑啊,外面好多人呢···”
看着情郎脸红的像个熟透的大虾米,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柔福,也不禁俏脸微红,对着逃开的心上人跺脚不依道:“坏哥哥,你想到那里去了!还不把的脏衣服脱下来,我好带回去给浆洗啊。”
“就在这里?!就在你···”岳震心如鼓擂,慌忙将后半句唐突佳人的话咽回去,大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好妹妹,你就饶了哥哥,还是稍后换下来,哥哥自己洗吧。”
柔福双手一叉小蛮腰,“不成!哪有大男人洗衣服的道理?本宫现在准你留下小衣,其余的统统换掉。咯咯···再磨蹭,我可要亲自动手喽。”
眼瞅着女孩渐渐迫近。岳震急忙举手投向道:“好好,我自己来还不行吗。”
女孩这才转嗔为喜,收住脚步。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岳震已抱起大包小包,顶开门落荒而逃。“哥哥去也,柔福妹妹也快回去吧,等震哥出了监牢,再麻烦你给我洗衣服。”出了押事房,他也顾不得与师太、王渊打招呼,径直一溜烟的跑回牢房。
柔福拔腿就追,已是来不及了。少女娇笑着停在门口,却不敢像岳震那样大声,只是轻咬着嘴唇低语着。
“这是你说的哦,柔福要给你洗一辈子衣裳。”说罢,甜甜含笑的少女重新罩上宽大的斗蓬,迈步出了押事房。
静真自然把里面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看到岳震如此狼狈的模样,也不禁眯起凤眼,笑弯了眉梢。
岳震一口气回到牢中,暗呼,好险好险。坐下来喘气的时候,忍不住想起柔福叉腰而立的俏模样,那双似嗔还喜脉脉含情的大眼睛,仿佛仍在眼前晃动,他不知不觉中露出幸福男人才有的傻笑,回味着痴在那里,没有注意到王渊蹑手蹑脚的走进来。
“岳公子,岳公子。”王渊小心翼翼的呼唤着,岳震看过来,他又慌乱的垂下目光。“师太叫王某进来把公子替换下来的衣物拿回去。”
岳震虽然很无奈,却也不好意思为难王渊。好在当着一个大男人换外衣,他也不觉得怎么别扭了。
麻利的换好衣服,将那些脏兮兮的衣物裹在一起。岳震还是不免赫然,有些迟疑起来。人家可是响当当的禁军统领,柔福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份?。
王渊看在眼里怎能不明白?顿觉一阵亲切,笑着抢过那团衣物道:“岳公子跟我老王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呵呵呵···那天公子与‘招讨府’上下并肩拒敌,弟兄们私下早就把公子当作自己人啦,弟兄们对公子的盖世神技和豪气都是打心眼里佩服。”
“多谢,多谢。如此麻烦王统领,改日晚辈出去一定请王统领痛饮一番。”人家越是这样说,岳震越觉得过意不去,忙着抱拳拱手道谢。
想不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挠到王渊的心坎上,他顿时眉开眼笑,半真半假的和岳震开起了玩笑。“哎,这就对喽。王渊除却好武,便是喜欢那杯中之物,等公子脱离樊笼,老王一定给公子洗尘!不过震少要提什么晚辈、前辈的,可就是看不起我老王啦。”
岳震听得一阵暗笑,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忍着,还一个劲的点头称是。两人又客套一阵,王渊这才嘻嘻哈哈的离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风尘仆仆的岳飞路经鄱阳湖大营,便进营稍事休息,顺便也想看看黄佐的水师,整训的怎样了。
得知岳元帅突然到访,后护军营房里顿时响起号角。岳飞从营门走到校场的功夫,数千将士已列队相迎。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令他血脉贲涌的振臂高呼声中,看着军容整肃的队伍,将军陷入深深的迷惑。这就是几个月前,那支匪气十足的水师?是什么让他们改头换面?雄赳赳、气昂昂间,钢铁雄师的虎狼之气夺人心魄。
检阅完毕,各队归营。岳飞说起此行的目地,黄佐与两位副统制暴跳如雷的模样,叫他好一阵纳闷。心道,关在牢里的那个小子,是本帅的儿子,你们着的哪门子急?。
直到焦挺、焦立两兄弟,企图瞒着众人私自进京,岳飞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明白了儿子在水军将领们心目中的地位。严令水军一干人等不得离营后,岳帅把黄佐叫到一旁,从他的嘴里得知,二公子在水师官兵的心中如天神一般高大神武。
带兵快有二十年的岳元帅,顿觉匪夷所思。一场儿戏般的赌赛,一句八个字的铁血誓言,就能让一支军队翻天覆地涣然一新?
岳云从鄱阳湖回到鄂州后,也曾说起过这档事。但是他的叙述中掺杂了太多的夸赞,岳飞只是付之一笑,兄弟病体痊愈,当哥哥的高兴之余,说两句过头话在所难免。当岳元帅身处水军大营,感受着营中上下昂扬的斗志,体会着每一位水兵脸上骄傲的神情。将军才真正明白儿子的无心之举,对这支水师的影响是何其深远。
本该挽留元帅好好休息的水军诸将,一番紧张的忙碌,为岳飞的快船补齐了清水、干粮,一班人就眼巴巴的瞅着上司。意思再明白不过‘您赶紧上路吧,二公子还在牢里受罪呢’。此情此景,登船启程的岳飞摇头失笑不止。原打算绷起脸训斥他们几句,不料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小船载着将军飘然而去,水面上留下他舒心的长笑,码头上诸将也都相视而笑,豪迈的笑声遥相呼应,回荡在大营的上空。
平复了兴奋、宽慰、惊喜等等复杂的心绪,一丝沉沉的倦意爬上了岳飞酸涩的眼睛,准备进舱睡觉的将军,却意外的看到了禄老哥,还有他身后宛若长龙一般的船队。禄伯更想不到会遇到岳帅,还未来得及欣喜,就马上想到是震少出事了。陡然色变中,老伯急忙吆喝船老大停下来,后面的船只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也都相继抛锚停船。
一样的风尘仆仆,同样有着一肚子的疑问。岳飞跨上禄老哥的运粮船时,便被老哥一把擎住手臂。
“元帅,可是震少出事啦!”
“老哥你不知道!?”满腹的疑问等着他作答,没想到一直跟着儿子的老哥竟然毫不知情。岳飞不由瞪大了眼睛问道:“这几日老哥你在那里?怎么会不知道小二已经被抓入狱?”话说出口,岳飞不禁一惊,暗想,会不会有人在传假消息。
“这么快!”禄老哥惊诧的表情,让岳飞否定了心中的猜疑,稳住心神,与禄老哥相互印证着各自掌握的情况,两人这才双双放下心。
眺望着身后一艘接一艘的粮船,岳飞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儿子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原来这孩子对入狱早有准备,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禄老哥依照他的安排,这两日收购了大量的粮食,装船运回鄂州。
禄伯也想与元帅一道回临安,苦于这么多的粮食没人押运,只好作罢。两个人就这样匆匆相见,又互道珍重匆匆而别。
回到快艇上的岳飞,望着擦肩缓缓驶过的船队,船上堆积如山的粮食,心潮涌动,船队渐行渐远消失在回眸的视线里,将军依然无法平静。半生戎马,从未有过闲暇孝敬老人、照顾儿女。前些年,老母挑着家中的重担,拉扯着病妻与三个幼子,直到老人撒手西去,家里的事依旧井井有序。
‘嗨。’岳飞不禁黯然神伤,暗自在心中念叨着:娘啊,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您却已无法看到,就这样走了。
再后来银屏接过祖母的担子,不但要操持家务,还要打理军田有关的一应杂务,把个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一误再误。
“唉··”岳帅又是一声轻叹,寻常人家十七、八岁的女子,早已是孩子的母亲,自己的乖女儿依然待字闺中。还好现在有了着落,让岳飞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打开记忆的闸门,往事便似走马灯,一幕幕拂过心头。
倘若说起愧疚,岳飞这些年来一直就觉着亏欠小二的太多。平常百姓家若有这样的病儿,父母定要煞费苦心的四处寻医问药,可自己把他丢在家中,动辄就是好几个月见不到。每每想起离家时,小二留恋的眼睛还有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将军怎能不心如刀割!。
小二呀,小二,听你哥哥、姐姐说,你现在不但结实粗壮,而且武艺惊人,为父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仿佛是真的见到了久别的爱子,立在船首的将军笑上眉梢,更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进那就在前方的都城临安。
世人都道我岳飞叱诧风云、功勋标榜。谁又会知道为我一人的信念,我的家人,已经付出的太多,太多。
悲喜交集的思绪让将军困意全无,不断的催促着水手们,赶路,赶路。
禁军统领刚走不大的功夫,临安府知事一脸死灰进到了岳震的牢房。
虽说两人未曾谋面,岳震看到他身后钟捕头递过来的眼色,就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下官临安知事,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岳掌柜,不不不,还请岳公子多多包涵。”知事大人望着白衣胜雪的少年,心底升起一阵绝望,但还是硬着头皮搭讪道,侥幸期望少年的性子,能和他的面容长相一样无害。
少年身上雪白的府绸,明晃晃的,知事一阵心惊肉跳。这种质地的府绸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知事大人亲手挑选,送进宫里的御用之物。
“那里,那里。大人您为一方父母,缉凶惩恶本是职责所在,草民不敢有半分怨怼。”岳震说的确实是心里话,他确实没有埋怨过这位知事大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