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铸了解周三畏,周三畏也同样对何铸知之甚深。
这位同期同科的好友兼同事,无论是才情文章,还是为人处世,都可以说是广大文人的典范,但同样也免不了有文人共通的弱点。
性格比较懦弱的何铸,跻身大理寺这样执掌法典的部门,很难有所起色。临安府在天子脚下,大理寺的眼皮跟前,所谓的检审,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闲差。何铸自己也心知肚明,索性就安于现状,纵情于诗词歌赋之间,倒也不惹别人讨厌。
沉吟了良久,周三畏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递给何铸示意他先看看。
其实现在的何铸已经深深的后悔了,暗骂自己多嘴。但人家把信笺递到眼前,再说自己不想看了,岂不摆明胆小怕事?。
看过寥寥数字的内容,何铸苦笑中重新叠好,放回信封递了回去。
“三畏你打算怎么办呢?按律法来说,你现在已经超越权限,提前介入了。”
周三畏也是一摸一样的苦笑,但神情里却又有几分难掩的好奇与期待。
“何兄呀,实话告诉你,兄弟现在对案子倒不怎么上心,反正早晚有一天会递到大理寺批复。我最好奇的是这封信,怎么会出现在我家的书房里?你也知道兄弟的状况,家里只有老母和糟糠之妻。我现在只想见见这位少年掌柜,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就是临安知事他们···”
猛的听到房外有脚步声,周三畏立刻闭紧了嘴巴,眼睛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钟达永,看到他仍是独自一人,周三畏的脸色阴沉下来,暗想,今天这位岳掌柜恐怕是见不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钟捕头一脸歉意的陪笑道:“实在抱歉啊,周大人,我家大人昨日夜间偶感风寒,今日报假在家休息,周大人你看,咱们改日如何?”
“这么巧啊?”周三畏努力克制着胸中的怒气,勉强挤出些难看的笑容,站起身来说:“那好吧,不过麻烦钟捕转告你家知事大人,‘佛缘阁’一方一份供证都没有,死者刘倬身上亦没有明显的伤痕,诸多疑点之下,你们就草草的把人捕了。”
“唉···”走到门口的周三畏一声轻叹,接着道:“你、我都是老刑部了,若这样的悬案你们还要递到大理寺,就莫怪三畏不讲情面啦。”
一脸尴尬的钟捕头望着周三畏甩袖而去,心中暗自幸灾乐祸的窃喜着。知事老爷啊,这事越闹越大,我看你如何收场!。
临安知事确实很不舒服,昨晚的一场噩梦让他整夜都没有睡好,此刻正在府衙的小书房里强忍着困倦等着钟捕头。
看到钟达永挑帘进来,知事站起来急忙问道:“老钟,打发走了?”
得到捕头肯定的答复,他又跌坐回去,像是询问老部下又好似自言自语的道:“怎么会被这个愣头青闻出了味道,不成,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补齐证据才好···”沉吟中的知事,抬头看到钟达永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一凛,挥手说:“老钟你去忙吧,严令押事房,没有本官在场,任何人不许探望姓岳的后生。”
钟捕头躬身答应着去了,知事大人焦躁不安的来回转着圈,苦思无计之下跺脚出门,吩咐轿夫直奔汪伯彦的府中。
相比外面的热热闹闹,牢房里确是非常的安静。岳震居然躺在草垫上补了一小觉,神清气爽的醒来后就在牢里活动起手脚。
微微见汗,他停了下来,看着投在地上书本大小的亮光不免也有几分感慨。失去了自由才觉着原本不屑一顾的阳光是多么的可贵。
信马由缰的出了一会神,肚子竟然又有些饿了。岳震不由摇头暗笑,嘿嘿,现在用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来形容自己是再恰当不过了。他又跷起二郎腿躺倒草上,美滋滋的想,中午钟捕头会带来什么好吃的呢?。
饥肠辘辘的临安知事,又坐着轿子急匆匆往回赶,尽管汪老头一个劲的拍胸脯保证,说什么此事决不会出岔子。但知事大人还是觉着一阵心惊肉跳,好像大难临头似的。
怕什么就来什么,轿子刚抬进府衙的大门,知事就听到后面监牢方向闹哄哄的。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府监重地喧哗!?”知事未等轿子停稳就喝斥着跳了下来,也正好看到一个鼻青脸肿的衙役奔跑过来。
“大人!大人!不好啦,有人要擅闯监牢,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什么!尔等都随本官来,将这狂徒拿下!”气极败坏的知事大人,也顾不得官仪了,提着官袍的前襟便向后跑去,后面跟着轿夫和闻讯赶来的一干衙役。有知事大人领头,手下人顿觉豪气冲云霄,一路高声呐喊着冲向后面。
气势汹汹的队伍冲进后院,却像撞上了墙壁般嘎然定了下来,因为他们的大人彻底傻眼了,如一尊泥胎木雕愣愣的站在那里,脸色白的像绢帛一般。
府监门前的空地上,一队衣甲鲜明的禁军阵序整齐的护着一具车辇,车辇虽然用布幔遮的严严实实,也没有明显的标记,但车前的四匹高头大马让知事顿感一阵心寒。
几个军官正挥舞着皮鞭咒骂驱赶着企图拦路的衙役,禁卫步兵司副统领王渊,听到后面又有人喊着要冲过来,铁青着脸转过身来。
看着王统领快要冒火的眼睛,临安知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当地。
“不知统领大人到此,下···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禁军三司的统领虽然品阶不高,但无一不是和皇族沾亲的豪门子弟,他们整天价的在皇上面前走动,是官场上最不能惹的人物之一。
面色阴沉的王渊怒极反笑,“哈哈···知事大人你那里有罪?你迎接的很是周到嘛,就差没有动刀子啦。听说知事大人你明令临安府上下,凡探视岳公子必须经过你的允许,可有此事?我再问你,岳公子可是依我大宋律法,判定当斩的重犯,旁人不得探视?嗯!你倒说与本统领听听。”
临安知事此时只觉得耳朵里钟鼓齐鸣,眼前金星乱窜,那还能说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陷入痴呆之中。
车幔里传出来一个气哼哼的女声。“哼!王渊,还费什么话,办正事要紧。”
王渊脸色缓和了稍许,用手指点着知事转过身去,厉声喝道:“尔等临安府公差听着,你们上司就在这里,若你等还敢阻挡禁军车仗以刺王杀驾论处!”
随着统领的话音一落,禁军整齐的队伍里腰刀出鞘之身不绝,明晃晃的制式军刀,在阳光下依旧寒气逼人。诺大的一片空地上顿时鸦雀无音,衙役、狱卒们唯唯缩缩的后退着,生怕不小心弄出些响动落个身首两处。
满意的点点头,王渊再次面对知事,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知事大人请起吧,叫你们的人各司其职,快去准备一间干净的房屋,本统领好去请岳公子出来。”
等了片刻,看到知事还痴痴的跪在那没动。王渊不禁又是一阵恼火,暴喝道:“快去办啊!拿钥匙来!”
临安知事这才猛的一哆嗦,从木然中醒过神,在衙役的帮助下站起身接过狱卒递过来的钥匙双手奉上。
事情仓促,那来得及准备房间,知事只好带着手下把押事房打扫了一番。藏在旁边准备看风使舵的钟捕头这时也忙跑出来帮忙,一阵手忙脚乱后,王渊才勉强点头,把他们轰出来后摆手召唤车辇。
站在远处的知事偷眼看去,两个裹在宽大斗篷的身影下车进了押事房,王渊先是忙着搬运大盒小包,然后又提着钥匙疾步跑进牢中。
钟捕头和身旁的知事大人对望了一眼,两人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惊恐,以王渊的官职和身份都成了拎包的跟班,来的这两个人是何其尊贵?。
牢里的岳震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此刻正奇怪着呢,甬道那边犯人们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吵,显然是狱卒没有按时开饭,更没有见到本该来送饭的钟捕头。
正胡乱猜疑着,王渊拎着钥匙‘叮叮当当’的来到门前。
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只是见面的地点有些尴尬,王渊进到牢里便觉有些手足无促,好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岳公子的事。岳震虽然觉着有些意外,却也笑容依旧,问起王统领此来的目地。
王渊先是支支吾吾,最后干脆半拉半拽着岳震就往外走,嘴里搪塞道:“公子不必问了,待会见到不就全明白喽。”
岳震心中暗自揣测着可能是福王来了,这说明招讨府真的开始关注自己,要不然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入狱。
马上就要见到那位柔福的十叔,大宋朝的秘密谍报头子,岳震不由得一阵心虚。刘倬的死虽说不是自己亲手所为,但若深究起来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这里面的内情福王知道多少,待会他若要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呢?。
一路走过长长的甬道,两旁犯人敲打栅栏声此起彼伏,王渊和岳震一齐皱起了眉头。越往前走光线越亮,岳震有意的放慢了脚步慢慢的适应着。
出了通道来到押事房门外,岳震看到远处的钟捕头,示意王渊稍等向钟达永招招手。
钟捕头一脸的错愕,却也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着来到近前。点头哈腰着陪笑道:“岳掌柜有何吩咐?”
“哎,钟捕头,怎么这般客气。”岳震对他骤变的态度微微有些奇怪。抱拳道:“因为小弟的朋友到访延误了牢里开饭的时间,小弟心里实在不安。钟捕,您看,小弟现在已经出来了,是不是该给犯人们开饭啦?”
不提钟达永忙不迭的招呼手下去办,王渊在一旁暗暗折服,这就是大人物的气度与胸襟,让人不得不佩服。
看到狱卒们抬着整筐的窝头,挑着清水走进监牢,岳震这才迈步走进押事房。
“震哥!”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阵熟悉的气息,待他看清楚柔福俏丽的面容时,已是温香满怀。
“震哥,让你受委屈啦,想死柔福了。”少女捧起情郎的脸庞,怜惜的呼唤着,端详着。
“吭吭···”
柔福身后的静真师太,猛的咳嗽起来。但四目深情相对的少年少女,那是几声干咳能够吵醒的?无可奈何的出家人苦笑着走出房门。迎面看到一脸闷笑的王渊,静真一阵羞恼,凤眼圆睁着瞪了过去,王渊赶忙垂下头,肩头却依然轻轻的耸动着。
昨天晚上,皇帝叔叔说要贬了临安知事,柔福心中还有些不忍。读书人饱受十年寒窗之苦,再从千军万马中杀过独木桥,谋个一官半职很是不容易,被叔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打回原形,让女孩觉着心里有点堵。
可柔福亲眼见到岳震时,却又恨不得现在就让叔叔杀了这个可恨的知事。
好好的一个震哥让他们折磨成了什么样子?脏兮兮的不说,衣服也皱皱巴巴,仔细看去头发里竟还有些草屑。
柔福看在眼里好一阵辛酸,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小手擦拭着情郎的脸庞,哽噎道:“好哥哥,呜呜···他们干嘛欺负你,你是开国侯大将军的公子,你的柔福是大宋帝姬,他们竟敢欺负你,呜呜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