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羽求之不得,闻听立刻举双手赞成。岳震面有难色的提醒说:“不妥,不妥,事关银钱来往,两位兄长参与其中,大家才能心明眼亮。”
“唉,震少何出此言?”刘子羽正色责备道:“倘若信不过你震少,我们两个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我看兄弟你是生意场上混久喽,沾染了市侩之气。”怕岳震脸上挂不住,韩正彦在一旁打圆场说:“子羽言重了,震少不过是按规矩行事,正所谓,好兄弟明算帐嘛。”
岳震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子羽大哥是觉得与小弟肝胆相照才直言不讳,小弟怎会放在心上?以后正彦哥也要这样,小弟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坦诚相告。”
“那就这么定啦!”刘子羽欣慰着笑道:“咱们有言在先啊,呵呵···我们前、左两军什么时候缺钱啦,就来找你震少开销。是吧?少帅。”看着挤眉弄眼的刘、韩二人,岳震摸着鼻子苦笑说:“两位大哥,小弟怎么感觉钻进套子了呢?”
“哈哈哈···”三人在笑声里,兄弟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送走急于离京的韩正彦、刘子羽时,岳震好说歹说,刘子羽才点头同意带走‘小赤’。虽说人马分离时很是恋恋不舍,但岳震明白,子翼比自己更需要它。
松了口气的岳震马不停蹄的找到申屠希侃,道出了打算吸纳闽浙商帮的资金,一起贩卖私货。
未等岳震说出具体的合作办法,申屠的脸色就已阴沉下来,几次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又强忍着咽了回去。满脑子美景蓝图的岳震发觉他的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申图,你是怕商帮里无人响应,还是···”
申屠希侃没有立时作答,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岳震。难堪的沉寂中,申屠杂乱无章的呼吸尤为刺耳。
“对不起,震少,希侃不能从命!”过了好久,他才艰难的开口道。“与公与私,希侃都不能发出商帮各大家主的召集令。”岳震愣住了,申屠冰冷的眼神是那样陌生,两人相识至今,岳震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好像用尽申屠全身的力气。他避开岳震困惑的目光,神情落寞的站起身来,低头向门外走去。
“为什么?申屠你不是说过,永远都会支持我吗?”
岳震的声音让他停住脚步,也让刚刚按下的怒火又重新燃烧起来。“那就请岳公子好好想一想,你还是以前的震少吗?”
心中猛的一沉,岳震明白自己错在那里。贩运私货的举动,已经突破了申屠希侃的底线,已经让梦想着改良这个世界的商人无法容忍。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攀上岳震心头,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申屠坚守的原则才是自己难以逾越的大山。以岳震对他的了解,没有当场拍案怒斥,申屠一定忍得很辛苦啦。
没有听到岳震的回答,申屠希侃蓦的转过身来,眼睛里已经挂着一层雾气。
“论公理,岳元帅一身清廉为国为民,希侃不愿看到,岳侯一世英名葬送在你震少的手里。论私谊,这些日子你我朝夕相处,亲若兄弟,我更不能看着你···看着你走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不归之路!”
一连串的‘不’字,砸得岳震眼冒金星,嗔目结舌。一身正气的韩正彦、刘子羽尚能转变思想,在官场上大施银弹的申屠,却对走私如此深恶痛绝。古代人怪异的观念,让岳震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看着申屠已经走到门口,岳震急忙起身道:“且慢!你若还将我当做兄弟,就请坐回来,咱们把话说个清楚再走不迟。”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现在的你已经越来越不择手段,让所有关心你的人很失望。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两位老伯,还有易安阿姨,要是他们有人赞同你这么做,申屠希侃马上就给你磕头赔罪!”
申屠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棉帘,话说的很坚决,但他还是转回身来,坐到岳震的对面。
看着他紧绷的嘴角,岳震心中升起了一丝希冀。申屠是一个相当重感情的人,要是能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就一定能说服他支持自己。
岳震忍不住紧张起来,脑子里飞快的搜寻着。该说些什么呢?目前的处境申屠清清楚楚,用钱的地方很多,进帐无以为续。但这都不是能站得住脚的理由,他三两句就能驳个体无完肤,要从别的方向寻找突破才行。
面对着挚友心头的真理,岳震犹如在前行中遭遇磐石,左右徘徊,前后思量,久久未能道出只言片语。
在余光里看到岳震紧缩眉宇,申屠顿觉十分不忍,语气自然就缓和许多。“怎么,理屈词穷了吧?正道赚钱的手段千千万,震少又何必铤而走险呢?我从就不反对与番邦之人做生意,但前提是要规规矩矩,该交与国家的厘税,一文也不能少。你我都明白,除却厘税后,番邦的货物仍是有利可图,何必昧着良心损公肥私?”
申屠的话,给了岳震些许灵感,他立刻接过了话头问道:“希侃你来教我,何为公,何又为私呢?”
如此幼稚的问题顿时招来申屠的白眼,他用鼻腔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摆出一付‘懒得回答你’的样子。
“小弟认为,公私的界限不能概括我的举动,我只是将私途上赚来的钱再归还于公,与申图你不过是殊途同归,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变通而已。襄阳战后,岳家军的状况摆在那里,你难道让我一分一厘的去慢慢的来?你我能等,殉国的烈士家属也能等,盔甲破损却要准备随时迎敌的大旗营将士能等吗?恼羞成怒要夺回襄、均二州的金人愿意等吗?”
“强词夺理!”申屠的话语依然很强硬,但他充满挣扎与斗争的眼神,还是反映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那也不行呐。”申屠希侃的语气里透着迷茫,也许他也不明白是想说服岳震,还是要说服自己?“等钱救命的人不止你一个,倘若人人都想震少这样,视国法如无物,岂不是天下大乱?岳帅和将士们在拼死捍卫着国家百姓不被人欺凌,倘若咱们这些商人,肆意践踏国家的尊严,又怎能对得起那些为国捐躯的忠烈?!”
岳震心中一颤,不能不承认申屠的话句句在理。但千百年来,情与法孰轻孰重有几人能掂量分明?。
岳震无语,因为他清楚,自己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他只想着,每当自己多赚一笔钱,岳家军将士便可以吃得好一点,穿的厚一些,就可以添置一些装备,襄阳城便多了一份保证,父亲、哥哥和他们的士兵,便少受一份伤害。
申屠也静默着,他不相信岳震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更明白,在血脉相连的亲情面前,纲常理法的约束力小的可怜。有多少走投无路的汉子,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杀人越货,又有多少人为了能让家人生活的好一点,将国法抛于脑后。
假如自己和震少是亲兄弟,父亲与哥哥浴血沙场,自己还能这样义正严词?还能这样是非分明,头脑清晰吗?。
扪心自问中,申屠希侃迷茫了。一边是国之法度,另一边是骨肉相连,现在又加上兄弟情谊,商场沉浮这么多年来,申屠从未感觉过如此为难。
两个人仿佛都已失去说话的欲望,房间里一片死寂。
进来叫他们吃饭的禄伯,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就是一肚子的狐疑。二位这是怎么啦?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等到大家聚在桌旁,岳震神不守舍强作欢颜,申屠希侃心不在焉答非所问,三位老人家还能看不出来?。
待岳震胡乱的扒了几口饭离开后,几位老人便拦住借故要走的申屠。
无奈之下,申屠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两人的矛盾,他也想趁机听听,老人家们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谁知他伸长了脖子,也没有等到三位老人的评价,老人家们好像商量过一样,全都是若有所思着,相继离去。
凝重的压抑笼罩在整个院落里,一个个房间里的烛火钻出窗子,把小院映照的很明亮,但大捷后的喜庆已经荡然无存。
今夜,是一个无眠的夜晚。闽浙居后院的人们在思绪万千中,没有发觉朦胧的月色已渐渐退去,灰暗的东方亮出了第一抹晨曦。
和衣躺在床上的岳震在噩梦中惊醒,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回想着让他惊悚万分的梦境。在梦中,毫无准备的襄阳城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骑兵战阵里,犹如怒海狂澜里的一叶孤舟,霎那间,支离破碎随波逐流。
梦里的金军,竟然效仿中世纪东征的十字军。骑士和战马都隐身在漆黑的铁甲里,形状狰狞的面甲上闪烁着噬血的双瞳。
岳震狠劲的甩甩头跳下床,逆境中的压迫激起了他的斗志,让他血液里与生俱来的倔强燃烧起来。
不错,申屠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伙伴。但即便是亲若父子,兄弟或夫妻,谁也没有理由去强迫别人,强迫人家放弃心中的理想,强迫人家抛却贞守的原则。想通了这些,岳震觉得豁然开朗,面前的艰难险阻都已不足为惧。
我自己就是一笔财富,我有领先这个年代八百年的军事知识。大不了弃商从戎,和老爸大哥一齐并肩作战!。
在心里鼓励着自己的岳震,走进用膳的饭厅,却不禁愣住了。
张飞卿、李清照、禄老伯,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那里,三双看过来的眼睛里,爬满了红丝。岳震好生的酸楚与愧疚,费劲的挤出一付笑容。
“哇,阿姨和伯伯们起得真早啊。是不是也听说有人在西湖搞了个什么‘祝捷诗会’,几位要去凑凑热闹?”岳震没话找话的嘻笑着。三位老人家却没人搭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女诗人李清照的眼神最为复杂。
惯用的伎俩没什么效果,岳震只好挠着头皮,腆着脸傻笑说:“嘿嘿···大家都知道啦。没关系的,这是怪不得申屠···”
“我们几个没有责怪申屠掌柜的意思。”李清照不忍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接过话茬正色道:“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等虽然老啦,却也不糊涂。所以,我们三个老家伙也想把自己的志向,和震哥你说一说。”
岳震猜想,糟了,三位老人肯定又要给自己上一课。看来因为走私这个念头,自己真的要众叛亲离啦。
“是是是,您三位老骥伏枥志存高远,谁说只准年青人有自己的梦想?嘿嘿嘿···但是,我还有点很重要的事,要不小子改天再来聆听您几位的教诲?”岳震讪笑着拍起了马屁,准备开溜。却被禄伯瞪着眼睛打断了。
“不许嬉皮笑脸!我们要跟你说正经事呢,乖乖的坐下,不可乱动!”
逃跑无望的岳震,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到三位老人家的身旁,硬着头皮准备迎接一番长篇大论。
看到他听话的坐下,禄老伯掏出了很久不用的烟袋,燃起一锅烟丝‘吧嗒吧嗒’的抽起来。袅袅青烟从烟袋上氤氲升起,房间里弥漫着烟草淡香。透过若有若无的烟幕,三老依旧静静的望着岳震,但是不难看出,三位老人有许多话想说给眼前的孩子听,却又思绪万千,无从说起。
“还是让我先说吧···”一袋烟罢,禄伯磕去烟灰。“二少爷在我的眼前,一天天的长大。大哥,老嫂子,原谅老汉占个先吧。”
老人家一旦打开话匣子,必将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岳震调整了一下坐姿,耐心的听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