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黄秃秃的山,一望无尽头,浑没有这时节的一丝意味。遥望天际,只是如此的灰暗,便使人心情无端的压抑沉重,更何况是已经将心事难以遮掩的全都写在了眉宇间的两名书生。
这两人都是二十出头,无论是那身布满了灰尘的儒袍,还是镶嵌在方冠上的寸玉,都显示出这两人乃是有功名在身,多才博学的风流少年郎,因此便更加的无法人想象,这两人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荒僻渺无人烟的黄土高坡之中,并且此时正是大考张榜之际,他们是应该在那天地下最为繁华的京都所在才对。
“沈兄,翻过前面那道坡,再走约莫半个时辰,便就是小弟的祖居所在文峰镇了。”眼看着日暮将夜,走在前面的那名书生,回头轻声说了一句,“这一路行来,虽然不紧不慢,胜似游山玩水,但沈兄跋涉千里,风尘仆仆,实则却是历经风雨,沈兄之胸怀,小弟纵然千言万语,也难以……”
那沈兄洒然一笑,“章兄却是见外了,相比在下,兄台才是真正让人敬佩万分。我从未想过,天下状元竟有如此之多,实出文峰镇。”他呵呵笑着,“莫要忘了章兄才是今朝的头名状元,而在下……不过却只是个进士而已。”
翻过章姓书生口中的那道山坡,天色已然大黑,远处有灯光点点,看起来似乎远不止半个时辰的路程。那章姓书生紧了紧背上的包裹,突然间一股近乡情怯之感,伴随着浓厚的倦意,在瞬间袭满了全身,他呆呆的站立了半响,方才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使人听起来不禁百感交集。
紧随其后的沈兄,眼望着遥远处的灯火,忽然也是感慨万千,伸出手在那章姓书生的肩上拍了拍,手掌心清晰的感觉到那章兄肩头在微微的颤抖着,他忍不住也是无声的长叹,“章兄……”只说了两个字,却不知如何再开口下去。默然之间,两个人的心头都是一片沉重。
过了片刻,那章姓书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平静却又诚挚无比的看着那沈兄,忽然深深的行了一礼,“沈兄……”他也是二字出口,不由得便沉默下来。
山风吹得两人衣衫作响,然后便从远处的谷中荡起尖啸声,半个时辰外文峰镇的灯火,似乎是在扬起的灰尘之下,变得更加朦胧和遥远,以至于两个人的心中都突兀的升起中怪异的感觉。
“沈兄,多……多谢了。”章姓书生强忍着心头那丝莫名的压力,极力想做出轻松的样子,但他苍白的脸色,却使得他的与其显得很是苦涩。
那沈兄的情绪明显得也起了变化,似是有些紧张,“章姓何出此言,文峰镇虽然是章姓故居,且如章兄所言,乃是状元之镇,但沈某之所以来此,一是敬佩章兄,二却是为了求证,况且我与章兄无论如何说起,似乎都还是同门呢……”
“你我同殿为臣,自然都是天子门生。”那章姓书生笑了笑,却是有些勉强。
那沈兄也是一笑,“章兄,你明知我所说之同门,乃是……乃是另有所指。”两个人言语之间都有些闪烁,似是都不愿提及到什么。
又自沉默了一会儿,那章姓书生终于还是先开了口,“沈兄,你觉得……觉得那两名方士之言,是否真值得你我如此?”那沈兄苦笑,“章兄,实不相瞒,在下一路都在等你此问。只是可惜,若是在初离京都之时,在下定会另有打算,只因那时,张贴在紫禁城外皇榜之上的,小弟虽不才,但却自信相距章兄的头名,不至差了太多。但是此刻,在下却唯有期望,当日那两名方……士之言,并无虚假。”说到这里,他面上的肌肉忽然不自禁的抖了抖,“否则……便就真如章兄所担忧的那样了,你我实是枉读了这许多你的圣贤书。”
那章姓书生不觉也是眉头抖动,“沈兄,在下自知欠你良多,即便那事……那事为真,可却终究还是我文峰镇之事。”
那沈兄凝视着文峰镇的方向,微微摇头,“沈兄啊!你这文峰镇可似乎并不只是一座状元之镇那么简单。若非是……在下又怎能轻信那方士之言。想我自幼苦读,眼看皇恩浩荡,即可一展平生抱负,哪料得此番际遇,竟至如斯。我思前想后,固然常有荒谬之感,可此刻不知为何,心甚恐慌……”
天上星光暗淡,远处灯火迷离,空气似乎也凝重起来,恍惚之中,文峰镇的灯光在那章姓书生和沈兄的眼中,忽然跳跃了一下,随后天地间一片漆黑,但在微弱的星光,以及视觉中的残影下,文峰镇巨大的四方形轮廓,仿佛如同一头盘踞的怪兽一般,向着两个人当头压下。
不管那章兄与沈兄是何等的卓尔不凡,但两人终究还只是一介书生,就在两人下意识的想要规避之时,突然仿若有道闪电划过一般,文峰镇中奇亮无比,已经熄灭的灯光,瞬间通亮,那本来看上去只是点点分散萤火虫似的灯火,不但清晰异常,而且彼此间象是有了一种奇妙的关联。
不过,还没等章沈二人看出什么蹊跷之处,但见那暗黄色的光芒,仿佛倒灌而出的瀑布,又如数不清的劲射的箭矢,只见流星一般的漫天飞舞着,如此天上地下的相连,看起来便是幅全方位的立体图像。而以章沈的学识见闻,却是惊异的现,那点点相连的似乎便是秋夜星空的星辰图。
就在这时,那章姓书生忽然浑身一震,似是想起了什么,蓦地里抓住肩上的包裹,用力一把扯了下来。那包裹其实就是块浅蓝色的粗布,被他扯开之后,里面所包裹的几件衣物顿时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