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磊无语地睃了谢东篱一眼,不敢再说什么,但是看见姐夫这样宠着姐姐,心里又高兴起来。
他挠了挠头,想自己刚才可能确实说得太过了,无论姐姐怎么做,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弟弟好,自己怎么能为了一个战家,一个战素月,就说那样的话呢?
……
盈袖从小磊的王府回到自己家里,很是疲惫。
她费心费力为小磊筹划,却被小磊说成是“儿戏”,心情很是低沉。
“夫人回来了?”采芸迎了上来,“盛姑娘来找过夫人几次,夫人……”
盈袖一怔,“黛黛?去请她过来坐坐。”
回到里屋换了在家的衣裳,盈袖捧了一杯清茶,歪到东次间的罗汉床上,想到小磊的话,也只闷闷地叹了口气。
那是她亲弟弟,说得再难听她也不能放心上。
难过是难过,心里的伤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去的,但委屈一阵子也就算了,她还能真的因为这件事跟他生气,从此不理他不成?
盈袖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缓缓咽下,再长长吐一口气。
“夫人,盛姑娘来了。”采芸在门外回道。
盈袖回过神,忙坐直了身子,放下茶杯,笑道:“快请。”
采芸笑着给盛青黛撂开帘子,请她进去。
盛青黛对盈袖笑道:“谢副相夫人,不会嫌我太打扰吧?”
盈袖忙摇头,“当然不会,你是我们家的贵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你打扰呢?”说着指了罗汉床旁边的锦杌,“坐,咱俩说说话。”又问盛青黛吃了晚饭没有。
盛青黛笑道:“跟我家老祖和哥哥吃过了。”说完顿了顿,又道:“东元国皇帝陛下宣我们家人进宫。”
盈袖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你不要怕,皇帝陛下待人和善,只是对你们盛家另眼相看,才召你们进宫叙话的。”
“我不是担心进宫的事。”盛青黛嘻嘻笑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们要走了?”盈袖讶然问道,“不多住几天了?”
“盛姑娘,请用茶。”说话间,采芸送了茶点进来,摆在罗汉床旁边的茶几上。
盛青黛微微欠身,等采芸出去之后,才对盈袖道:“我家老祖和哥哥可能还要再叨扰几天,但他们让我先回家。我等进宫之后,就要准备回去了。”说完微微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不舍之色。
盈袖琢磨了半天,也不敢提小磊的事,只得绞尽脑汁转换话题,想起那天盛青黛从湖心亭顶上飞跃入水的英姿,盈袖心里一动,笑道:“没想到盛姑娘还会游水,真是少见呢。”
她以为以盛家这样的人家,盛青黛也算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就算骄纵些,也想不到她会游水。
而且看那天她的姿势,还是非常正宗熟练的。
盛青黛偏头笑道:“嗯,很少见吗?我们盛家姑娘大部分都会游水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盈袖有些好笑,“怎么会传下这样的规矩?”
“副相夫人不晓得吧?我们盛家古早时候,只是琉璃河畔的打渔人。您说渔家女,怎么能不学游水呢?这不是忘本是什么?所以我们盛家就传下这个规矩。”盛青黛说完,拈了一块茶点尝了一口,赞道:“这道粉糕有茶香味,真是别致。”
盈袖笑道:“是宫里传出来的样式,我家厨娘前儿才学会的,你吃着好,晚上让她们给你送去做夜宵。”
“那就多谢夫人了。”盛青黛落落大方说道,也没有矫情推辞。
“不客气。”盈袖也拈了一块茶点吃了,合茶咽下,寒暄道:“那琉璃河是在哪里?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我听家祖曾经说过一次,琉璃河以前是在北齐京城附近的一条小河湾,是纵贯中州大陆的青江的一条小支流,如今早就断流干涸,成为田地了。”盛青黛不以为然地道,“少说也有两千五百年,怎么可能还在呢?”
当年也曾经是一条喧闹的河道吧?
河上渔舟穿梭,渔民们日出而作,在河上讨生活。
渔家女们戴着斗笠,背着箩筐,在接天蔽日的碧青荷叶中穿行来去。
古老的渔歌在河面上飞扬,晚霞余晖下,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暖金色的笑容……
只是两千五百多年过去,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人事全非,那条琉璃河也不在了。
盈袖有一瞬间的怔忡。
盛青黛看了看盈袖,眼珠转了转,还是问道:“谢副相夫人,听说那战姑娘,被皇太孙殿下聘去做了侧妃?”
盈袖回过神,点了点头,道:“皇太孙出手快,我们倒是慢了一步。”
盛青黛窒了窒,垂下眼眸,试探着问道:“……难道,小王爷也想娶战姑娘?既是如此,那天为何不顺水推舟?”
盈袖瞥了她一眼,笑着暗示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小磊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没有办法,一个正妃,两个侧妃,都要挑,我也是头疼得很呢。”
盛青黛莹白的手指紧紧箍住了自己面前的冰玉瓷茶盏,她的手指饱满如葱管,竟然和那冰玉瓷茶盏的冰玉色混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她的手指,哪里是冰玉瓷。
“……小王爷要娶这么多?”盛青黛的声音更低了,见盈袖看了过来,马上又打起精神,强笑道:“我只是好奇。”
“他是皇室中人,本来就有绵延子嗣的重任。”盈袖缓缓说道。
她能感觉到盛青黛和小磊之间暗生的情愫,小磊今天甚至坦承了他对盛青黛不一样的感情,但是盈袖也看出来了,小磊这个人,确实有几分元氏皇室中人的真传。
他能喜爱一个人,但绝对不会只对一个人有真心。
他的感情有层次,有最喜欢,其次喜欢,一般喜欢,和不喜欢,不像有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说他多情也好,无情也好,倒也跟他的皇室身份很契合。
盈袖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性子,才适合做皇室中人。
从这个角度说,盈袖觉得自己应该欣慰,至少她这个弟弟,非常适应做他的小王爷。
以后若是能做东元国皇帝,也能游刃有余。
盛青黛半晌没有说话,情绪很明显地低落起来。
盈袖没有狠劝,只是又岔开话题,笑问道:“盛姑娘这样的人品性子,还有这样大的本事,可定亲没有?”
盛青黛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定亲。”
“这是为何?”
“我们盛家女要出嫁,得是自己心甘情愿。如果不心甘情愿,家里人也不能逼我们嫁人的。”说起自己家,盛青黛骄傲说道,“立誓一辈子不嫁人,留在盛家的盛家女,是可以学盛家医术的。”
盛家女的地位,还是比一般人家要高一些的。
盈袖听了很是羡慕,“这倒是不错,你们盛家对女儿也算有心了。”
盛青黛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站起来道:“我明天就要和家祖、家兄进宫谒见皇帝陛下,还要回去准备准备。今儿就不叨扰了。”说着,福身告辞而去。
盈袖起身送她到门口。
盛青黛来到二门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小磊和谢东篱一起进来,她只好停下脚步,屈膝行礼道:“小王爷,谢副相。”
谢东篱忙抬了抬手,“盛姑娘是来见袖袖了?”
“刚刚有些事,对谢夫人说了说。”盛青黛的目光从小磊面上掠过,落到谢东篱身上。
小磊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前大步行去。
谢东篱对盛青黛颔首,“天色不早了,盛姑娘慢走。”
盛青黛抿了抿唇,从二门上离开了。
小磊心情激荡,快步一直走到盈袖和谢东篱住的院子门口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来处,夜色苍茫,几盏灯笼挂在抄手游廊上,灯光泠泠倾泻而下,却只能照亮灯笼周围的一片地方,无法穿透茫茫黑夜。
谢东篱沉默不语地从他背后走过,进院子里去了。
小磊忙跟了进来。
“夫人,五爷和小王爷一起来了。”采芸忙来东次间回报。
盈袖皱了皱眉头,“小磊怎么来了?”一边吩咐采芸准备摆晚饭。
采芸刚出去,小磊自己撂开帘子走了进来。
盈袖站了起来,还没说话,小磊已经在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看着盈袖,着急地道:“姐姐,今儿是我猪油蒙了心,说错话了,冲撞了姐姐,还望姐姐不要生我的气!”
盈袖本来就没有生小磊的气,她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伤心,这会子看见小磊一跪一求情,她早就心软了,忙拉起他,道:“小磊,你用不着跟姐姐这样。姐姐明白你的意思,是姐姐考虑不周,如果你还想笼络战家,我们……”
“不!不用!”小磊听了盈袖的话,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暗忖道,确实还是姐夫更了解姐姐,自己这个亲弟弟居然怀疑姐姐是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置大局于不顾……
其实她只是太疼爱自己这个弟弟而已。
小磊心头一阵激动酸涩,眼圈立刻就红了,忙用袖子抹了抹,顺势站了起来,诚恳说道:“姐姐,不用,那战素月既然让姐姐不开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她的。别说做侧妃,就算是通房丫头,她都不够格!”
“咦?你的心思怎么转得这么快?”盈袖讶然,“你刚不是还想着战家吗?怎么突然想通了?”
小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而且姐姐是为我好,我都明白了。”
“你也没错。”盈袖抬起胳膊,摸了摸小磊的头。
小磊已经比她还高了。
“姐,我错了,我真错了。”小磊扶着盈袖坐下来,“姐夫说了我一顿,我也想明白了。男子汉建功立业,首先要自己立起来。姻亲这种事,还是看缘分吧。如果能帮忙更好,帮不上也没什么。我是太着急了,居然对姐姐发脾气,是我不应该。”
“哦,原来是听姐夫的话,那姐姐的话你就不听了?”盈袖半打趣说道,拉了小磊坐在自己身边,“小磊,我不是没有想过借亲事给你找助力,就连皇祖父也是这么想的。你看我们给你挑的人选,哪一个是没有家世背景的?我只是希望你在这些人里面挑的时候,最好能挑一个能够合得来的女子,而不要完全看家世地位。一辈子那么长,我不希望以后看见你后悔,做出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
小磊忙点头道:“我晓得了,姐姐。不过,姐姐,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战素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盈袖看了看他,“你真想知道?”
“嗯!”小磊重重点头,既然要把话说开,那就敞开了说。
“因为她心里想的是你姐夫。”盈袖板着脸说道,“她亲口对我说,想嫁给你,是为了能跟你姐夫做亲戚,好经常看见他……”
这种事说起来是战素月没脸,但牵扯到谢东篱,盈袖总是不想很多人知道。
小磊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拍桌子怒骂道:“真是岂有此理!她当我们家是什么了?!这种心口不一的水性女子,皇太孙还当宝贝娶回去?!”
盈袖笑了笑,“你别骂人家。你先前不也是跟皇太孙一样想的?”
“是我错了,姐,我以后都听你的。”小磊急忙安抚盈袖,又把谢东篱对他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末了道:“姐姐,你看姐夫也说我不对,他为你说话呢!”
谢东篱的话,简直如同一股热流,让盈袖从头顶暖到脚底,温暖了她那颗被小磊深深伤到的心。
她面色绯红,眼波如水,盈盈笑道:“小磊,你长大了,以后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姐姐不能帮你一辈子,也要放手你才能真正长大。”
就算摔跟斗呢,也得他摔了才知道痛。
盈袖虽然依然疼爱小磊,但是明白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全力以赴了。
不是小磊的不领情伤了她的心,而是如今对小磊最好的做法,就是放手。
只有放手,他才能学会自己走路。
纵然万般不舍,也只能陪他到这里。
能陪着自己一辈子走下去的,只有自己的夫君。
而谢东篱,那个以前在她心里其实是排在小磊之后的男人,已经不知不觉,成为她心里最重要,排在第一位的男人。
小磊有些不安,但是看盈袖对他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稍微放了心。
他留下来,跟盈袖和谢东篱一起吃完晚饭才回自己的亲王府。
小磊走了之后,盈袖偎在谢东篱怀里,喃喃地道:“五爷,我只有你了……”
谢东篱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你不止有我,还有你娘,你弟弟,你皇祖父,和那么多亲戚朋友呢。”
“可是只有你,是把我放在第一位的。”盈袖转过身,抱住谢东篱的腰身,“东篱,谢谢,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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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