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东元国?你回东元国做什么?那里没有你的亲人……”夏凡眸光轻闪,伸手揉了揉夏暗香黝黑柔顺的秀发。
夏暗香还未及笄,两鬓垂髫,脑后金环束发,齐眉刘海,大眼睛波光粼粼,肤白胜雪,像个最精致的偶人。
“有,那里有我的亲人。”夏暗香垂下眼眸,双手在胸前合拢,“我想我爹,还有姐姐、弟弟……”
“想他们?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夏凡嗤笑一声,托起夏暗香精致的下颌,“你不会以德报怨吧?”
夏暗香的眼神露出一丝黯然,“不,我不会忘了我娘的死,但我娘的死,不是我爹的错,也不是姐姐、弟弟的错。”
“那是谁的错?”夏凡饶有兴味地问。
“自然第一错的人,是舅舅你。”夏暗香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慌得不得了,两排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连番扇动,遮掩着她的心思。
“我?你说是我害了你娘?!”夏凡沉下脸,语气阴森,手上多用了些力,将夏暗香小巧玲珑的下颌捏出一个红印子。
虽然夏凡的手很有力,但是夏暗香还是挣扎着点了一下头,气息微弱地道:“舅舅,以前我是不明白,以为是沈夫人和姐姐的错,现下我还能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夏凡全身的气息立即转为冷厉,大手如铁钳,掐得夏暗香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如果舅舅当初想救我娘,一定能救。但是就因为舅舅放弃了我娘,我娘才死于非命……”夏暗香终于一口气说完。
夏凡松开手。
夏暗香立刻握着自己的喉咙,大声咳嗽起来。
看见夏暗香眼泪都出来了,夏凡背起手,眯着眼睛道:“好,看来你长见识了。”
夏暗香可怜兮兮地看着夏凡,摇头道:“舅舅,我不是怪您,我娘的死,其实也不是您的错。”
“那你说是谁的错?”夏凡一愣。
夏暗香又咳嗽几声,才缓过劲来,她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是我们技不如人,被发现了,所以才得到这般下场。舅舅,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娘虽然去世了,但是东元国有我的家人,也有舅舅想找的人,您就让我回去吧。——我在那里,比在北齐国更有用。”
“可是我没想要你有用。”夏凡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答应过张兰莺,要让暗香活得像个真正的公主。
但是夏暗香,好像对做公主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
“我是娘的女儿,怎么可能没用呢?”夏暗香走过去,将头放在夏凡的胳膊上,“舅舅,刚才我的话说重了,我娘的死,其实我谁都不怨。愿赌服输,这没法子。所以我要回东元国,再赌一局。”
“再赌一局?”
“对,再赌一局。我下注,舅舅要不要坐庄?”夏暗香抬头看着夏凡,语气坚定说道。
夏凡久久凝视着她,从她眼眸里居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就如同少女时期天真烂漫的张兰莺一样。
夏暗香的眼神蛊惑了夏凡,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喃喃地道:“……兰莺,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可是你的女儿……也许有大造化……”
夏暗香眼前一亮:“舅舅,您是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夏凡嗤笑,放开托着夏暗香双颊的手,“你别给我转心眼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吗?”
夏暗香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十分纯净,看不出一丝杂质,“我的真实目的?我没有什么目的啊……”她双手一摊,“我就是想回家,跟爹、姐姐、姐夫,还有弟弟一起过日子。毕竟我从生下来就在东元国长大,那里有我的一切。”
“那舅舅呢?你就忍心让舅舅孤零零地一个人?”夏凡冷声说道,语气听不出好恶。
夏暗香拿了美人捶过来,给夏凡捶背,一边嬉笑着道:“舅舅,娘打我小时候教我,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舅舅……”
“胡闹!”夏凡忍不住呵止夏暗香,“这句话是在这里用的吗?!你是晚辈,舅舅是长辈!”
“我知道啊!”夏暗香的大眼睛眨得很无辜,“我是转述娘的话,娘说的是……和舅舅之间的感情……”
夏凡浑身一震,他下意识看了夏暗香一眼,转头看向别处,神色越发阴沉,“你都知道了?”
夏暗香重重点头,“我要还不知道,我就是个傻子。”顿了顿,她又道:“其实娘临送我走的时候,也是提醒过我的。那时候我不知道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想起来,桩桩件件都对景。——舅舅,您不是我娘的亲哥哥,是不是?”
夏凡闭了闭眼,微微点头,“不,我不是……”
“那就好了。那这句话用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呢?您和我娘不是一直这样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夏暗香放下美人捶,从夏凡背后伸臂抱住他的脖颈,和他脸贴着脸,道:“舅舅,您放心,我就算去了东元国,也不会忘记舅舅的。再说,离了舅舅,我什么都不是,我怎么会那么傻,连舅舅都不要了?”
夏凡不可抑止地想起了张兰莺,他将夏暗香一把拽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脸上带着痴迷的神情看着夏暗香的小脸,想从她脸上寻找到张兰莺的痕迹。
夏暗香跟张兰莺生得真得很像,而且她从小就张兰莺的教导下,有意学她的言行举止,张兰莺的一举一动,早就深入她的骨髓。
那些埋藏在端庄贤淑表面背后的妖娆情动,饱含深意的眼波流转,无论对哪个男人,都有巨大的杀伤力。
夏凡咕地一声笑出来,伸出手指点一点夏暗香微嘟的唇瓣,“好,那就试试吧。但因为你娘和我的关系,你去东元国,会受到严密监视,你想过要以什么身份回到那里吗?”
夏暗香伸出舌尖,舔了舔夏凡的手指,脸上神情十分无邪天真。
夏凡的手指如被火灼,忙缩了回来,对夏暗香皱了皱眉头,“谁教你的?!以后不许这样做!”
“我娘教我的。”夏暗香偏了头,咯咯地笑,尚带稚气的脸上突然媚态横生。
“你娘怎么会教你这些东西!我不信!你才多大!再这样做我就不客气了!”夏凡说着,将夏暗香突然按倒在自己膝盖上,抡起巴掌,啪啪啪地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
夏暗香没想到居然被夏凡打了一顿,愕然半晌,才放声大哭起来,她趴在夏凡腿上,蹬着双脚大哭:“舅舅是坏人!舅舅是坏人!舅舅打暗香!暗香要去娘的灵前哭灵去!”
夏凡头疼似裂,只好又哄了暗香一会儿,才让她止住哭声,扶她坐在自己腿上,在她耳边道:“暗香,不是不让你学你娘,但是现在别学。你要知道,你才十二岁,不需要烟视媚行……”
夏暗香依偎在夏凡怀里,有些羞愧地道:“舅舅,是我瞎说的。娘没教过我,我是自己偷看的……”
自学都能成才,看来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夏凡叹息一声,不再反对了,道:“那你收拾收拾,准备回东元国吧。”
当务之急,他要想个体面的法子,将夏暗香送回到东元国。
让他们有不得不接纳她的理由。
夏暗香将这件事抛给夏凡,自己一点都不操心地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她知道夏凡一定有法子,送她体面地回到东元国。
没过几天,夏凡将她叫到书房,问道:“暗香,你想不想学医术?”
夏暗香皱起眉头,“舅舅,您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我找到了盛家传人。想送他去东元国,给谢东篱诊治。如果你能拜他为师,就能名正言顺留在东元国,而且,还能让东元国的那些人不敢对你怎么样。”
只会把她当做活菩萨一样供着。
想一想,盛家传人的弟子,这样的身份,整个中州大陆也只有她夏暗香一个人。
盛家后人有严格的祖训,决定了他们不能随意出来行走。
所以偶尔出来一个盛家传人,在中州大陆就是横着走的存在。
夏暗香眼前一亮:“盛家传人?就是舅舅以前说过的很厉害的那个人家?!”
夏凡点点头,“盛家其实祖上跟我们夏家有很深的牵扯,所以我们夏家的面子,他们还是卖上几分的。这一次,我可是出动了我的杀手锏,找来这个盛家传人收你为徒。舅舅把老本都押上了,你只许胜,不许败!”
“胜什么?败什么?”夏暗香瞪大双眸,像是一点都不明白夏凡的意思。
她天真疑惑的神情让夏凡都看不出端倪,良久才吁出一口气,摇头道:“算了,舅舅瞎说的。你随意吧,但是盛家传人的弟子这个身份,你还是好好想想,你需要这样一个身份,舅舅才能放心让你去东元国。”
夏暗香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如果我跟着那盛家传人学医术,是不是就能治病救人呢?”
“当然。盛家传人的医术如果不能治病救人,天底下就没有别人可以治病救人了。”
“那好,我学。学好了,以后可以给姐夫治病。”夏暗香下定决心,“这样姐姐就不会做寡妇了。”
夏凡呵呵地笑,点头道:“好乖乖,记得一定要帮着盛家传人给你姐夫治病,不把他治好,你就别回来了。”
舅甥俩说着话,一起来到一个宅院里。
那里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穿鹤氅,眉目清雅,颌下三缕长须。
“这就是我外甥女,请盛郎中看看,能不能收她为徒。”夏凡将夏暗香带到那中年男子面前。
那中年男子看了看夏暗香,眼底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探身问道:“这就是县主?”
“正是。”夏凡笑着拉着夏暗香的手,送到盛郎中手里:“她是在东元国出生长大的,对那里非常熟悉。”
“哦。”盛郎中和蔼地问夏暗香:“你为何想要学医?”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胜造七级浮屠。”夏暗香规规矩矩说道,“您是盛家人吗?”
盛郎中哈哈大笑,道:“我是盛家传人,这么多年没有出来走动,没想到大家还记得我们。”
“当然记得。天下人谁都能忘,就是不会忘了盛家人。”夏暗香含笑说道,神态天真自若,像个孩子一样。
孩子说的话,是最真实的,不加掩饰的。
盛郎中笑道:“这是为何?”
“因为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只要一生病,就会想求神医诊治。而天底下的神医,除了盛家,还有谁敢称这两个字呢?”夏暗香口齿伶俐,说得盛郎中连连点头,说:“天下人若是都这样想,就好了!”
夏凡见两人说得投契,忙道:“那不如我们就择日摆酒席香案,让暗香拜您为师吧?”
就连北齐锦衣卫的督主也称这盛家传人为“您”,可见盛家的地位真是非同一般。
夏暗香见夏凡的态度恭敬,才真正重视起来。
盛家这个师,拜得值!
二月十八是拜师的吉日。
北齐国锦衣卫督主在北齐京城大摆筵席,庆祝他的外甥女夏暗香拜了盛家传人为师,研习医术。
这个消息一出,就连北齐皇帝也出了宫,出席夏暗香的拜师仪式。
盛家传人实在是太少见了。
而且在拜师礼上,这盛郎中也说了,他不会常出来走动,这夏暗香,出师以后就会代他行医。
有她治不了的病,才会传讯给盛郎中知晓。
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请盛郎中和夏暗香诊治的。
北齐皇帝缠绵病榻数十年,也盼着能有盛家人妙手回春,给他诊治一番。
趁着夏暗香拜师礼的关头,盛郎中也给北齐皇帝诊治。
他的说法,跟数十年前那个盛家传人说得一模一样,都说他的毒,需要圣血之人的血,才能彻底解除。
而北齐皇帝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如果还不能解毒的话,北齐皇帝的寿命就到头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出详细的日子。
以前那个盛家传人,都没有说得这样详尽。
北齐皇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命人给盛郎中赏了一千两黄金,就回宫去了。
夏暗香这一次出了大风头,将北齐的几个公主都盖过去了。
当然,这样盛大的拜师礼,就连东元国的人也都知道了。
盈袖和谢东篱坐在谢家别庄后院池塘边上的亭子里,听阿顺欣喜地回报:“五爷、五夫人!盛家传人的事,有消息了!”
“哦?盛家传人在哪儿?”盈袖霍地一下站起来,冲到阿顺面前着急问道。
“在北齐国。”阿顺挠了挠头,看了谢东篱一眼,“属下刚刚得到消息,北齐锦衣卫督主夏凡请了盛家传人出山,让自己的外甥女暗香县主拜了盛家传人为师,从此她就是盛家传人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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