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朝西，不多时便到了暮雪院侧边。

此刻人声鼎沸，灯火乱晃，已压过巷口守夜人干哑的几声呼喊。

“此处倒没甚好看的。”

旁的阮时碧离得极近，清雅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当中尤其清晰。

拾锦和季寒蝉同时看向他。

“此言何出？”

阮时碧则故作神秘，他轻晃几下头，单单指了指南方。

“那是什么方向？”

他淳淳善诱，眼中倒影出晦朔的光，惹得季寒蝉不禁转头看向南方去。

那是南陵的方向？不，是阮府？不，是...？不不不，那是季府正门！季寒蝉一惊，随即猛然反应了过来。

先前她进府时候已在门口跪了不少人，只因尚有事务在身，故而并未深究，只以为是甚闲散人，常日也见过不少。

如今细细一想，这才明白过来，那哪里是些闲散人！那苍白无力发红的皮肤，那少许流脓结疤的脸！分明是染了瘟疫！难怪门口的侍卫都站得远远的，没人去拉开。

“何意？”

季寒蝉笑意盈盈，心中倒已有了主意。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什么什么何意？小姐，是什么方向？”

拾锦在一旁提着剑，正想要进院子去，却突然见到两人似笑非笑没有了进去的打算，不由有些不明白了。

“看这状况不妙啊，那少侠体力不支，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我们得好心帮他一把。”

季寒蝉如此说着，低声朝拾锦耳语几句。面上橙红的灯光映出愉悦的笑来。

“出了什么坏主意”

阮时碧面上也带着笑。

“稍后便知”

”夫人到——”

这时候，一声长呼远远袭来。

“你们还不赶紧该回哪去回哪去？！爱护着你们的脑袋！夫人到了，还不赶紧走开些，仔细夫人逮着谁，赏赐几巴掌，到时在死人堆里你父母连个皮儿都找不着！”

那呼声还未完，一声带内力的呵声从低下传来。那人显然是个习武的，声音绕梁穿耳，惹得季寒蝉小腹震动了几下。

“是靖艺婵身边那侍卫？”

季寒蝉对这音响还稍许熟悉，似乎见过一次。

果然远处嚓嚓嚓的脚步声传来，众人顿时纷纷散开。好些人不愿走，又凭着自己身小擅匿，躲在角落里继续看热闹。

迎头冲来的就是头簪散乱的靖艺婵，她似是方从榻上起来，身上单随意披了件暗色的长毛斗篷，显得极单薄。

她没去搭理旁些不知好歹的下人们，只单单地快步往里冲。

不过一路哪可能这样顺利？一声惊呼突然从人群中冒出。

“染瘟疫的人冲进来啦！染瘟疫的人冲进来啦！大家快逃啊，要死人啦！要死人啦！大家赶紧逃啊！”

来了。

一听这声响，季寒蝉面上顿时露出淡淡的笑来。

只可惜这声音来得早些了，靖艺婵尚未进屋，不算是入了翁，若她要逃还来得及——她先前是没有染上病的，此刻若触碰了，难免要搭上命去。

靖艺婵显然是听见了这惊呼，她转头看如鸟兽状四散开来的下人们，转头推门进院子了。

她就进去了？

季寒蝉一愣，分明看见靖艺婵紧蹙的眉头...

“走，我们这视线不好，换个位置。”

不过十数呼吸间果然应验了那句话，一大群人从南门的方向踉跄地冲了进来。那血痕痕的衣衫面颊，那渴望渴求的神色表情。若不明白内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是丧尸降临了。

季寒蝉站在院里的一棵树干上，眯着眼睛仔细地看。

果然那领头羊左跳右绕，穿过回廊翻过小墙，稍不时便绕到了暮雪院的侧边。一脸掩盖不住的得意神色，不是季寒蝉手下的小子还能是谁？

轰隆隆的声响震天撼地，其中不乏人狂呼大叫。

“来人！”

那侍卫哐地一下推开门，抬脚朝前猛地一跨，“给我把这院子守下来，谁敢闯院，就地处决！一人头提来夫人就赏你二两银子！若有逃跑者，皆格杀勿论！”

如此一来恩威并行，军心顿时凝固了些，甚至好些人提着剑面上展现出蠢蠢欲动的模样来。

季寒蝉微微一笑，也不甚在意，毕竟她也没想过这些人能闯入府中。

“江湖相逢即是缘”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男儿声从遥远处破空传来，“兄弟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哥哥你放宽心，兄弟我这就来助你一臂之力！”

所谓朝令夕改，白云苍狗，事情的变化不过眨眼之间。那侍卫长笑还没浮上脸颊半边，又马上阴沉了下去——总之他也向来都沉着脸，难得见到人的表情。

那说话之人显然功力极深厚，虽不男不女，声音却刺耳钻魂，只是飞出一霎那，如同盘龙摆尾，发出呼呼的破空之响。

“好你个季府，竟置万千百姓于不顾，让人跪求在你府门之下，好生的恶辣狠毒！今日我折扇公子便要讨伐你这畜生！你才好明白什么叫做天理王法！”

这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还什么莫须有的折扇公子，低下的百姓们却一声声地喝彩。当然，首当其冲嚷嚷得最欢快的，还属那领头羊。

“折扇公子这名头不错”

耳旁传来声音，季寒蝉没去理会，只笑着看那所谓折扇公子。

没错，正是拾锦。

她虽未料到靖艺婵会突然出现，可却料到了暮雪院门口侍卫的武装程度。一群百姓闯不过去，难道拾锦还闯不过去了吗？

“小心！”

正当她面上带着笑，变故却突升。

还未等她转头去看，手臂便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拉扯。紧接着眼前寒芒一闪，大臂上一凉，还未感觉到痛意，便见到汩汩的血液同一行破开的衣裳冲冲了出来。

血...

季寒蝉低头一愣，不过一个眨眼间，又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

“季寒蝉！”

身旁的阮时碧气急败坏，来不及做何动作，只得拉着季寒蝉登登两下往后退。

显然，情急之下高明如阮时碧也来不及防身，明知脚下是树，可抽不出剑来抵抗，只得任凭着身子往树下倒。

“唔——”

季寒蝉想运功时人已经在半空中了，她仰面朝天，看向格外美丽的夜空，一颗颗明星连缀闪烁交映。

“季寒蝉，快滚起来，他要下来了！”

身体刚碰上一个柔软的触感，手臂上的痛也交相辉映起来。似乎前世躺在大床上也这样柔软，只是手不会痛罢了。

此刻阮时碧身旁的那黑衣人已待命站在两人面前了，若掀下他面纱，便能见到他面上尤其复杂的表情。

“有毒，该死的！”

阮时碧猛地站了起来，看向倒在地上朦胧着眼睛开心笑着的季寒蝉，“还笑！人都快没命了。”

此刻季寒蝉并无甚思考能力，可仍能发觉有人在骂她。她吧唧了一下嘴巴，接着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

“少主，是老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