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煜浑身的肌肤骤然松了下来,她压制住狂喜的神色,低眉颔首。而陈槿则猝不及防,“皇上......臣妾......”
玄烨不想听她再说:“你跪安吧。”
这已经是玄烨在动怒之后忍耐的极限了,说话间乾清宫的太监已经过来请她,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到底怎么回事,明明皇上动怒是因为戴佳兰煜的冒犯,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被请走?她倚在翠云身旁,半推半就着被扶出乾清宫,在殿门口,她紧紧盯着兰煜的脸,在那张看似温婉的脸上渐渐看出一阵笑意,她猛然间明白过来,皇上是听信了她的话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甘且恨,忿忿离开了乾清宫。
玄烨出了一口悠长沉重的闷气,胤礽似乎没有明白方才的事,大概是玩得累了,靠在玄烨怀里,随手从小几上捡了一枚白玉方糕吃了起来,玄烨爱惜地看着怀中爱子,眼神中流露出慈父情怀。他伸出拇指,为胤礽擦了擦嘴角,道:“胤礽,告诉皇阿玛,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别人提你额娘。”
胤礽睁着墨丸似得眼睛,认真道:“儿臣不喜欢,每次提起额娘,儿臣就会很伤心。皇阿玛,大哥说是祖先们定的规矩,儿子和额娘两个月才能见一次,所以大哥两个月才能见一次他额娘。可是儿臣的额娘在哪,儿臣为什么一次也没见过她?”
兰煜看得有些心里一颤,而玄烨,似乎是习惯了胤礽问他,亦或许天子精明对这样的问题熟于应对,他的语气颇为冷静:“胤礽,咱们的先祖交代母子不可过分亲热,就是怕你们身为皇子,耽误了学业。你好好去做朕交代你的,你的额娘也会为你骄傲。”
胤礽低下了头,兰煜在低下,看着他一张童稚的脸上,有用力掩饰的失落,玄烨未曾看到,他招呼来李德全,道:“送太子下去。”
胤礽跟着李德全离开,殿里就只剩下了兰煜和玄烨,玄烨手拄着雕花黄杨木榻,一手托着脸,看上去有些倦。兰煜坐到她身侧,奴才们递上了新的茶盏便也退了,玄烨未曾发话叫她退下,兰煜又似乎找不到话头,她想了很久,道:“皇上,臣妾方才提起母子分离,是一时情急有些冒犯了,还望皇上......”
玄烨没有抬头,只扯起了嘴角,颇有玩味地道:“如何,打压了异己,可还觉得快意?”
兰煜背脊蹭地冒出一股凉意,手中的茶盏险些泼了出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将茶盏撂在桌上,一下子跪在地上,她咽了一口气,却根本压不住狂跳的心,拽着语气颤颤巍巍道:“臣......臣妾......”
玄烨冷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弯下腰看着兰煜,一张冷面霜眉渐渐逼近兰煜,“一开始,朕还真的差点被你唬住了,拿朕的额娘来让朕松动,再用朕的儿子和皇子做幌子,成常在,你这个女人可真厉害,朕原先就另看你一眼,现在看来,还是小看你了。”他伸出手,扼住兰煜的下颌,“拿朕的额娘、皇后还有朕的儿子当刀使,朕怕你一条命都不够还的。”
玄烨使的力气并不大,但足以使兰煜骇得喘不过气来,她拼命忍住惧意,极费力道:“不是的,臣妾是真的为了太子,太子如果不是真的不喜欢,臣妾无心也无力教他。”
玄烨将手拿开,冷哼道:“这个朕当然知道,所以这次才便宜了你。不过你的那点心思,往后还是掂量着用。再敢动朕的儿子,先看看自己有几条命。”
兰煜被训得无地自容,五内像烧透了三味真火一般无处遁形,她忍着被剥皮拆骨的羞耻感,脑袋死死贴着地面,连头也不敢抬。玄烨居高临下看着兰煜,“你能得逞,是因为这次歪打正着。你也好,别的女人也好,你们能得到的都是朕愿意让你得到的,往后少自作聪明,在朕面前班门弄斧,自掘坟墓便别怪朕。”
如当头棒喝,打得兰煜眼冒金星,脑袋却仿佛清醒了,她沉沉闭上眼睛,朝厚厚的金丝绒毯上轻磕了一下,道:“是。”
玄烨这才端起茶盏,漠凉寂冷道:“下去。”
一直到走出乾清宫门外,兰煜都没敢再回头看一眼,纤云一直守着,前头穆贵人早就气冲冲地离开,却久久不见兰煜出来,终于等到了兰煜,却是一张惨白的脸。里头的太监恭恭敬敬把兰煜送到纤云身边,又打了个千离开,纤云一直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自然也不知道殿里的一番惊涛骇浪。兰煜刚一出来,身子便一斜,多亏纤云一把抚住,她看着兰煜的脸色,十分疑惑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
时气燥热,兰煜似被冰火两重天重重煎熬着,她靠着纤云,迎着风口袭来的一层热浪,皮肤似被什么细小的东西钻着,她口气近似虚脱:“纤云,你说......你说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就忘了他是皇上。”
纤云大概知道里头怕是不好,使足了力气扶住兰煜向前走,看着兰煜这样子,细问怕也是不合时宜,她看着四下无人,但仍旧压低了声音安慰着:“小主你放心,穆贵人我看到了,她是被连拉带拽出去的,指不定就要成了第二个密常在了,您没做错,您不会被冷落的。”
兰煜摇着头,一双眼睛到处乱看,像是受惊的猎物毫无方向,“不,是我的错,是我又大意了。我要记住,我要记住了,他是皇上,我再聪明,他都比我更聪明。是我心急了,是我太心急了。”
纤云怕兰煜受惊过度,赶忙道:“是,小主,咱们往后不急,凡事慢慢来。小主,咱们快点回宫吧,您这样不好再让旁人看见了。”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似乎在来时没有注意到,已经有柳絮在因风四散了,她伸出手,随手抓住一片,眼前浮现出玄烨的脸,她将掌心里的柳絮攥了攥紧,又倏然放开。杨花白满头,她咯咯干笑了几声,今生遇见的这个人,与她是那么远,那样不可亲近,应该永远给不了她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