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经过不甚愉快的谈话后,林宇浩已经离开。
许久之后,待我从餐馆走出,却看到门口的盆栽富贵树旁,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好似沉淀了千年万年的思绪,带着世事沧桑的疲惫和显而易见的寂寥。
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滞。
没有其他动作,他右手夹着支烟默默的抽着,指间燃起的星火闪烁着,白色的烟雾吞吐出来。
他的周身围绕着烟雾,让人视线微微朦胧,而透过那层朦胧看去,他的目光,黯沉如雾,淡漠似雪,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落寞和一抹无声无息的苦涩。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仿佛雕塑一般,那样冷漠的站立着,深邃的俊容掩在朦胧里面似真似幻,遥不可及。
听到脚步声,星火闪烁的明灭间,他乍然抬头,向我这边看过来,直直对上我的眼睛。
一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颤,五脏六腑仿似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因为透过夜色和灯光,他的眼底深处那些来不及掩藏的落寞和惆怅,重锤一般击中了我的胸口。
“你……还没……走?”我艰难地移开目光,转开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投向深暗的树影,强迫着自己胸腔内那颗紧缩剧颤的心平定下来。
他淡漠地点点头。
“今晚……谢谢你的招待,我……先走了!”躁动的心逐渐平复下来,握了握袖中的拳头,咬咬牙,我镇定出声,眸光平静无波地扫回他脸上。
他没吭声,脸色仍如先前一般平静,但却让人感觉到他的身躯瞬间散发出了冰冷之意。
我越过他走向街道,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我以为他会出声阻拦,过了半天,身后却毫无动静。
待在街边站定,我回过头去,才发觉他薄唇紧抿,面色阴霾,仍然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他深深地凝视着我,俊美的五官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一层淡淡的灰暗,一双眼眸暗沉如墨,好似失去聚光能力的寒幽黑洞,要将人的灵魂吸附。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从他的目光传入我的体内,我忽然感到一种涩痛,从眼睛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我转过身去,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到车流如织的大街上。
几分钟后有空车驶到面前,我拉开车门,下一瞬它却被人一甩而上,司机骂了一声粗话后把车驶走。
我侧过头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过来,站到我的身边,带着平静而可怕的威慑力,墨黑的眸里寒冽一片。
他的目光,阴鸷,怨怼,犀利,幽深……望向我的眸光中,什么样的神色都有,独独没有温柔。
我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只感觉头皮发麻,神经发毛,慌到打怵。
不久,又有一辆车停了下来,我看向他,胆战心惊地抖着唇道,“林总,你……要走的话……请……上车吧!”
他凝视着我,那双深邃得像是不见底的黑眸中,闪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犀利光彩。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魅惑弧度,眼底眉梢却不带任何情绪,淡淡道:“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绅士的人?连‘女士优先’的道理都不懂?”
他之所以走过来推掉一辆出租车,就是为了表现他的绅士?
被他的话噎住,我伸手去开车门,内心正要感谢他没有再甩上,不料他却紧随我身后钻进了车里。
“你……”皱眉看向他,以为他跟着上车是想要帮着付车费,我急忙伸出手去推阻他,道:“你下去吧!我有钱,自己会付车费!”
眉头一挑,避开我的双手,他重重地靠向椅子,狭长的眼眸瞥向我,迸出慑人的压迫感。
“我有说过要帮你付车费吗?”他问,美到极致的眼眸里闪过与温情全然无关的淡漠冷芒,“作为一名合格的助理,不觉得应该主动礼貌地把喝了酒的上司送回家才是好的表现吗?”平淡的嗓音似乎含着几分戏谑,表面听不出半分不妥,可那微微上挑的尾音和弯翘的唇角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刻意嘲讽和冷然之意。
意思十分明显,不是他要送我回家,而是要我送他回家。
我的手顿时尴尬窘迫地僵硬在半空中。
“呃……这个……”踌躇半响,我刚要说话,车前厢里的司机出声了,“两位要去哪儿?”
“洛岩山锦屏大道1号。”林宇浩不紧不慢地报上地址,眼神玩味,“路程有点远,不过这位女士会付你足够的车资。”
司机惊讶不已,估计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男女同车男方居然要女方付车钱的事,所以从观后镜里看了我好几眼后,才启动车子开了出去。
我愤怒了,不止是因为他要求我支付车费,还因为他报的地址。
他报的地址,与从这里出发往我家去的方向彻底相反。
不但方向相反,而且非常的远,不走捷径的话要绕大半个城市,走捷径的话又必须穿过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路段,而那繁华路段,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将近十八个小时的时间堵车。
如果打车把他送到他说的地方我再坐回家,估计不但会花光我口袋里所有的金钱,还会让我深更半夜都到不了家。
我狠狠地瞪着他,感觉狂怒的胸口好似有火燃烧一般。
哪知见我瞪他林宇浩竟挑眉笑了。
“我真的住在那里!”他说,俊美的脸上,半似认真,半似促狭,“要抱怨的话,你只能去抱怨杨总,怪他选在这么个地方吃饭,还把我们丢在这里。”
“你可以自己打车回去!”我咬牙切齿地指正。
“我也想——”不疾不徐地觑了一眼前面的司机,他作出一副懊恼的表情,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可我……没钱了,刚才吃饭……花光了。”
“什么……”我蓦地呆住,胸腔里一口气没缓过来,开始不停地打气嗝。骗子啊骗子!他若没钱,我们这些在他手下讨生活的人就得喝西北风去!
林宇浩见我被噎得气嗝连连,一时竟开怀大笑,叫我猜不透方才他所说的是真是假。
只是,自我们重逢以来他皆是一副冷漠沉郁的样子,从不曾见他这般开怀大笑,那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渗出的愉悦,柔和了他极其俊美的五官,所以我内心一下子柔肠百转起来,怔怔然看着他移不开视线。
“我只是不想付车费而已,”见我抿着嘴唇,一副怔然样子凝视他,他突的一下收敛起笑意,不带情绪的道:“你别想太多。”
你别想太多!
他的话像兜了一盆冷水给我,让我忽的一下从头到脚都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