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夕,一切反倒放松了下来,曹云难得脱下战袍,穿着那件半旧的白袍,
他和李云舒一人一瓶酒,席地而坐,就如两个普通朋友那样聊天。
咚,两瓶相碰,两人仰头痛饮。曾几何时,他们也可以这般痛饮烈酒了。
“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钰儿呢?”
“给内子送信去了。”
闻言,曹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过了许久才继续道:
“你来此半年多,从未见你给夫人送过信,此时送信,是怕有什么不测么?”
两人朝夕相处半年多,虽从未言明,但都引彼此为知己,所以曹云说话非常直接。
听到夫人二字,李云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从戎本为她,可到头来却又要连累她。”
曹云又喝了一口酒,看着即将融入夜色的夕阳,好似随意地开口道:
“我必保你无事。”
李云舒却摇了摇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成就丽娘的心愿是小义,我成就你却是大义”
曹云轻抚酒瓶,苦笑一声:
“哪有什么大义,都是形势所迫。如果真如我所愿,我还想当那个闲散皇子。”
良久,无人接话,两人只是自顾自地喝酒。
夜色最终吞噬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夜晚如同一只无声的野兽,开始侵吞整个世界。沧澜河边刮起黑色的夜风,一遍遍侵蚀曹云和李云舒沉默的面容。
盛京李府此时也淹没在苍茫的夜色中,在一盏微黄的油灯旁,丽娘轻抚已然颇为壮观的腹部,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张信纸,这是今早钰儿送来的。
钰儿是丽娘家的家奴之子,因为聪明伶俐,很得丽娘父亲喜欢,可以说是当儿子养的,后来,丽娘出嫁,就托李云舒给他销了奴籍,放在身边学着,准备以后大用。
李云舒远赴沙场,钰儿也嚷着要去,考虑到他对丽娘爹的感情和李云舒身边确实需要人照顾,丽娘就由着他了,只是不知道这孩子居然能够在大半年后带来李云舒的书信,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想起李云舒的书信,丽娘拿信的手又紧了紧,脸上飞起一团红霞。她丽娘不知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夫如此。李云舒刚走时,丽娘的情况格外不好,除了想父亲,更想李云舒,怕他照顾不好自己,怕他受伤。可自从发现有了身孕,丽娘的情况就好了起来,她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原来可以这么勇敢,凭着一个母亲的责任和担当,她一步步走了过来,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父亲和夫君背后的女人了,她将带着孩子,好好地等着云舒回来。
说起孩子,又想起阿钰的猴急模样,他简直等不及过夜就匆匆离开,说是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姐夫。阿钰在家一直叫丽娘姐姐,丽娘也真心当阿钰是弟弟。
沧澜河的夜风越发地凌冽,曹云起身准备回营。李云舒突然叫住他:
“大哥,你真的相信他们?”
这回曹云倒真是开怀地笑了:
“算无可算,只能信命。”
李云舒永远记得曹云此时的笑容,他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总是做得比表达的多,再轰轰烈烈的事,在他身上也顶多是一个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表情,可是,今天,李云舒看到是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浓烈笑意,是历经沧桑反而更加豁达的自信。
数日后,马王坡。
接过亲卫递来的书信,曹云只是草草看了看就丢在了一边。他抬头看了看高挂的烈日,继续闭目养神。
与神武军对持的另一个阵营里,古贺国王甲阳望向依然平静的神武军,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几日前的决战,可谓是惊心动魄,那样的战场,即使是见惯杀戮的甲阳也忍不住皱眉。
都知道拖得越久对神武军越是有利,但这场战争中,神武军凌冽的战意、不畏死的疯狂让甲阳越来越心惊,他实在想不通神武军如此决绝的原因。
下令退兵依然不能阻止神武军疯狂的追击,直至马王坡,神武军才停下来,古贺大军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马王坡两面临山,地势狭窄,是个伏击的好地方。甲阳冷笑一声,油尽灯枯的大燕王朝又何来兵马伏击?
半日后的马王坡依然寂静如死,酷热的空气,以及空气里飘荡的血腥气息让人心烦意乱。送出数次的休战书还是没有回应,看着神武军阵营里纹丝不动的帅旗,甲阳突然就生出一股怒气,他扔掉手中的水壶,狠狠地站了起来。
古贺大军开始骚动起来,随着士兵长不停地呵斥,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迅速形成了战斗兵阵。
神武军也动了起来,待兵阵节好,沉默许久的曹云出现在了神武军的最前方。
征战半年多,双方主帅终于见面了。
甲阳轻佻地打量了曹云一番,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他身后的军队见状也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曹云的亲卫气愤握紧了长刀,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去。
但曹云始终没有动怒,他只是淡淡地望着甲阳,抑或是甲阳身后整装待发的古贺大军。
被曹云的轻视激怒,甲阳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待他准备下令进攻时,他发现曹云又望向了远处的山坡。
甲阳心中突然打了一个哆嗦,在炙热的8月,一股寒意传遍周身,古贺大军也开始慌乱,所有人都直直地望着曹云所看的地方。只不过古贺是恐慌,神武是欣喜。
但远处终究什么也没有。
半日前,在神武军开始追击古贺大军时,李云舒带领一队亲兵悄悄地脱离了神武大军。
在更早的时候,军中大将云岳、王不礼、周从也趁乱脱离了大军。直至最后一人离开,曹云才吩咐李云舒启程。
眼下战事吃紧,两人来不及细谈,李云舒刚要开口,曹云就已转身离去。
曹云雪亮的战甲如今已经颇为黯淡,殷红的帽缨在风中招展,即便穿上战甲仍显瘦弱,可背依然挺地笔直。李云舒的胸口突然无比沉闷,竟是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半步。
依然记得初见时曹云的样子,白袍公子流风回雪般的笑意风华绝代,可如今,他终未回头,即便这样的背影也迅速消失在了漫天的杀喊声中。
直至一名亲卫拉住自己,李云舒才回过神来,随即快速地向之前扎营的地方奔去。
战马奔跑的速度极快,两边的景物已然模糊不清,有一种了然的感觉突然串上李云舒的心头,可时间太紧急了,他终究没有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