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可:“唉,要我说你们就不用去了,他一个醉酒老头儿,又不会开车,外面这么大的雨,能走哪儿去?谢老爷子要想在这济南城里找一个人,还不分分钟的事儿。”
这话要是放到三个月以前,或许还能说上理儿,但是现在我家的状况不容乐观,很多墙头草都在往外倒,根本差遣不动,不然就以老爷子那身子骨,是肯定不会贸然出去淋雨的,到了他这个年纪,不生病还好,要是生病,就会攸关性命。
所以我也没理她,继续招呼着修谨黑子二人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儿,手机响了。
“喂?”
“是老四吗?”
“我是,你是谁?”
“我是你柳叔,你们家老钱喝大了,现在在我店里,你要不过来接一下?”
我楞了一下,柳叔?
西街药店的掌柜?
老钱头儿怎么跑他那儿去了?
“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车子冒雨一路直奔西街,因为天气原因,街上大部分的铺子都处于歇业状态,唯独药店门口的灯还是亮的。
进门儿的时候,掌柜的正忙着给老钱头儿搽脸,两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明显是出去淋雨来着。
我:“柳叔,真是得好好谢谢您,家里可都急坏了。”
掌柜的:“嗨!我呀,也是碰巧。刚想着收铺子回家,这脚还没迈过门槛儿,就瞅见这老钱头儿晃晃悠悠的打西边儿来,拎着个酒瓶,伞也不打,我一看这哪行啊!赶紧就找了把伞送过去,没成想还没靠到近前儿,人就倒了,你说这街上这么大的雨,这地儿又没整平儿,一个水洼子就能淹死人,咋就让他这么出来啦?”
我连连点头,“是是,这两天家里乱,伙计走了不少,老大爷心情不好,喝多了,今天真是得亏您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掌柜的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叔也知道,这两天你们家闹心,不过没事儿,老爷子多大本事,啥风浪都扛得住。咱们街坊这些年,别的不说,能帮上的,吱声儿!”
我:“那还真是麻烦您了。”
掌柜的一撇眼,连连摆手:“麻烦什么,都是自己人,别的咱也不说了,你啊,现在赶紧带老头儿回去,洗个热水澡,别冻出个好歹来。”
我:“行行行,那我先带他回去了。”
“好。”
经此一役,我隐约察觉到了这位所谓的药店掌柜,似乎并不是我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从我第一次拿药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和二大爷是有交情的,和我们家是有交情的。而且,就在我谢家如此动荡的时刻,他居然还能生出援手,这份交情明显比我想象的要深厚的多。人说隔行隔山,一个买药的,是怎么和我谢家扯上关系的,我实在不解,但是,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
我谢家,在这偌大的济南城里盘亘数十年,留下的,可不只是成群结队的墙头草。
或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整个济南城,行里行外,都已然站好了队伍,只不过,我不知道,站在我谢家一方的,到底有多少。
想起临行前,陈亦可的那句话,原本还暗嘲她不明时势,现在看来,她倒是可能比我看得清楚。
应该是收到了通知,到家的时候老爷子他们已经回来许久,见到我背着老钱头儿进屋,一个个的全部凑上前来。
老爷子还是很着急,“赶紧赶紧!”
二姐把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和热水端过来,帮老钱头儿擦拭,我则是沾了光儿,也抹了把脸。
“你们仨先上去洗个澡,这儿有我。”二姐嘱咐说。
我点点头。
澡只洗了一半儿,就听见楼下有老钱头儿谩骂的声音,话说得很难听,我穿了条睡裤就冲了出来,刚好瞅见他半醒不醒的在下面唱独角戏。
“谢王孙!你个老龟儿!自家兄弟你说丢就丢!你救我干甚?!救我干甚?!”
我是头一回见着老钱头儿发脾气,在印象中,他一直是队伍中最有大局观的一个,要不是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还有癫狂的神色,就映在我的眼前,根本不能相信,这是之前和我们一同走坑的领头儿人。
“你说,说,南子跟了你多少年?嗯?救过你好几回吧?嗯?你就用这式儿报答他的?把他一个人扔那鬼楼里,就不管了?你个狗日的,良心都没得!”
老爷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任凭他骂,光头似乎想要上去拦一拦,却被老爷子一个眼神儿瞪了回去。
“你丧良心不!丧良心不!我说,这样,你有本事也让我死,最好把我也扔进去,我个老头儿没啥盼,就盼能看看南子,他才三十六,三十六!他这几天,天天进梦寻我,说里边儿冷,冷得打颤,说话都冒烟儿!让我去救,我去救了,你这还不让,你说,你到底想咋样......”
说到后来,他就开始哭,嚎啕大哭,听得人心肝儿颤,但是没人敢拦着,连一个靠近的人都没有。
过了十来分钟,他哭累了,靠着桌腿儿,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南子啊,南子。”
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没话了,像是再次睡着了。
老爷子是背对我的,所以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是从其他人寒蝉若噤的神态上看,多半是难看至极,“送房里去。”
他的语气很是疲累。
连日的暴雨把天空醮得发黄,要是不看墙上的钟表,压根儿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儿,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应该会有菜香飘上来,但是现在却没有,好在我也没有食欲,跟王修谨在房间里不停的抽。
“砰砰砰”隔壁好像有打斗的声响儿,我着急忙慌的推开门,迎面飞来一条大长腿。
“砰”这一腿我是用脸接的,实打实,力道很大,差点儿后仰摔倒。
“小四哥?”
是江染,是她的腿。
“怎么样?疼不疼?”
我甩甩头,强撑说:“不疼。”
“你们俩在打架?”我望着江染和陈亦可说。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我。
“怎么回事儿?”
江染努了努嘴,“我想进屋给大爷号脉,她不让我进,还说......”
她没有接着往后说。
短暂的接触,我对陈亦可的毒舌已经有所了解,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如何准确戳中了江染的痛点,这才能逼得一向懂事的江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会大打出手。而且,要知道,江染可是侦察兵出身,身手不必多说,陈亦可居然安无恙,肯定也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只不过,今天发生的事儿是在太多,我现在有点儿脑仁儿疼,懒得去深究,只是对陈亦可说:“她是大夫,让她进去。”
陈亦可纤眉一挑:“不行。我信不过她。”
我:“信得过我么,里面躺着的是我爹,我说,让她进去!”
陈亦可楞了一下,根本没想到我会发火,别说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最终,她侧了侧身。
“你们在外面闹什么呢?”
进门的时候,老爹已经醒了,望着我们三个问。
我:“没什么,你感觉怎么样?”
老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江染:“我给您看看。”
说着,就给老爹号起了脉。
陈亦可全程监督。
老爹:“亦可,你先出去吧,我跟四儿有话说。”
陈亦可有些焦躁的看了他一眼,老爹的眼神很执着,她败下阵来,走出房门。
“嗯,已经稳定下来了,您要多注意休养,千万别喝酒了。”
老爹点了点头。
“你们可别怪她,都是我惯的。”
我:“她到底是谁?”
“一个孤儿,你出生前三天,咱家门口儿捡的。”
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老爹倒是难得跟我开玩笑:“哦,就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啦。”
一边说,一边儿向着江染努嘴。
我一头黑线,心说这哪儿跟哪儿啊。
“我把她放在市里供了十三年,她可比你个兔崽子要省事儿,什么也不用我操心,十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我应酬,帮了我不少忙。”
我说要不是这回你出事儿,是不是打算把她藏一辈子了?
他笑笑,附到我耳边儿说,“那不会,我本来是打算弄个童养媳的......”
行了,我承认,你的思想很前卫。
“不过,后来,我也带她去找过她的家人。”老爹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
“找到了么?”
老爹点点头,“江西,陈家。”
江西的势力分布情况我不了解,江染却很清楚,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脸色大变。
“你知道?”
江染呼了口气,似乎想通了什么:“也是走坑人,只不过......”
“被我爷爷端了。”
我被她吓得不轻,我说她那副茅塞顿开的神色从何而来,敢情是这么回事儿。
陈亦可就算毒舌,也大都是有理可寻,可方才对江染的针对,却根本不讲道理,现在看来,合情合理了。
“陈家老太,跟你爷爷有交情,临走把孩子送到门口儿,还嘱咐孩子不能扣门,要是我不领进来,就冻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