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兵荒马乱,像妍妍这样的孩子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而妍妍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乃是因为她在卖身葬父的时候,梓夫人不顾她年纪幼小,做不了什么活,而将人买了下来。
妍妍赚足了将父母下葬的钱,还给了他们两人一个体面的葬礼,而她自己,也得以在这乱世之中活了下去。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而梓夫人不但将她买了下来,甚至教妍妍读书识字,对于妍妍来说,跟在梓夫人身边的日子,乃是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梓夫人并不将她当做仆人,仿佛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
只是后来,媚夫人做了自己的主人之后,自己的日子,便过的不是那么好受了。媚夫人原来乃是红栏女子,这身上凌厉尖酸的脾气虽是藏在了一堆锦衣玉食之下,可是仍旧不改。平日里在十七位夫人面前总是端着架子的,只是在人后,却总是凶相毕露。
——她对妍妍,自然不好。
只是妍妍,还是能忍的。
她不能忍住的时候,乃是在一个夜里。那个夜里,媚夫人不顾她死活,让她去跟踪哈图,而那个夜里,若是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客房里,让哈图族长找到了那对商人夫妇的踪迹的话,恐怕梓夫人就会……好在……好在并没有找到,而媚夫人,也得到了一顿毒打。
——那个时候,妍妍就在想,如果媚夫人不在,那该多好。她不在了,便没有人再会责打自己了,就不会有人再伤害梓夫人了,于是,她便想到了小的时候,母亲说过的话。
“妍妍啊,女孩子脸上受伤的时候,是不能吃酱油的,一吃酱油,这脸上的疤痕便会变成黑斑,变成黑斑,人就会变丑的,变丑了,便没人喜欢了。”
媚夫人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自从脸上受伤之后,媚夫人的饮食极为节制,不吃油腻,不吃红烧,不吃太咸太甜的食物,只吃水煮便好,有一次食物里微微有了点颜色,这些饭菜就被茹夫人全部倒在了妍妍的身上……
食物之下乃是下不了手的,那便只好在水里面下手了。
——好在,媚夫人一直都不会亲自去端水,所以妍妍才能在媚夫人擦脸的水中下了手。
而且,她也成功了。
如今媚夫人的脸,确实被毁了,不是因为伤的太严重,不是因为媚夫人处理不当,不是因为蒙毅的药没有用,而是因为小小的一点酱油……
“妍妍,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有想过若是被发现,会如何吗?”靖榕问道。
妍妍摇了摇头,又把头低了下去:“姆妈说过,恶人自有恶来磨,媚夫人这样的坏人,却是好好活着,我也没有见过一个恶人来磨他……他们不磨她,便是只好我来动手了……”
“只是……妍妍,这种事情,不该由你来做的……”靖榕并未说妍妍不好,却也没说妍妍好,而只是说这件事情,不该妍妍来做。
妍妍咬了咬下唇。
“今日的事情,你与我说了,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吗?”她说的别人,乃是媚夫人。
妍妍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为什么?”靖榕奇怪问道。
“因为你是个好人。”妍妍这样说道。
“好人……”靖榕咂摸着着两个字……水,开了……
她起身,将热水舀进一个盆里面,然后将脸盆端起:“我刚刚听到的话,我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只是以后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做了。你姆妈说的对,恶人自有恶人磨,只是妍妍,你要明白你不是恶人……这件事情,不该由你来做……”
说完,便是离开了。
只留下妍妍一个人在原地,她看着靖榕离开的背影,甚至都忘记了低头……
将脸盆放下之后,媚夫人这般埋怨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要一去不回了呢?”
靖榕对媚夫人说道:“这厨房中的水我怕是不够干净,便是自作主张,去烧了一锅,所以才晚了,夫人且不要怪罪。”
媚夫人一听这靖榕竟是为自己,便是眉开眼笑,自然不会去问了。
“夫人,等下我要将你脸上的一个痂子挖开,撒上我配制的药,看看能否将这药与夫人脸上的伤口匹配上,因是有些疼痛,所以才与夫人说一声。”说完,便是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把金镊子。
“这……不可不可……”媚夫人立刻否决道,原本这落痂时候我的伤便好了,如何能让你强行将那痂挖下来。
实则方磊笑这样说,却不是为了挖痂,而是想要拆下媚夫人眼睛上面的纱布。这媚夫人一共包了两层纱布,一层纱布包在眼睛上,还有一层包在整个右脸之上,而外面那一层纱布拆下之后,便是露出了额头上与脸上的伤口,可这眼睛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却是不知道的。
所以方磊笑才要求将一个痂挖掉,这要拿掉的,不是痂,而是茹夫人眼睛上的纱布。
只是媚夫人却是不同意。
“夫人不想脸上的伤好了吗?”靖榕突然开口问道,“夫人容貌绝世,如今已经有了黑斑的趋势,若是这黑斑进一步盘旋在夫人脸上,怕是夫人这张脸就毁了!”
她说的淡淡,可媚夫人脸上却是一阵大骇模样。
她微微想了一想,便是媚笑着问道:“金露,你觉得我美吗?”
但凡漂亮女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而媚夫人虽然美丽,可此时半张脸都是伤疤,便是原本美的,也是不美了。
可靖榕却这般回答道:“夫人美极,乃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莫说欧阳素文,便是文音长得也比媚夫人美好纯真,只是靖榕说话的时候是这般诚恳,竟仿佛她说的真是一句大实话一样。
媚夫人自然是眉开眼笑,以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唇,露出了一个不太过分的笑来。
“既然这样,金露啊,那就由你来为我掀开一个伤疤吧……无论是哪个伤疤,我都是可以的……”她将身子微微前倾,因是这个动作,所以这低低的胸线便露在了靖榕面前,只是她面前两个人,靖榕乃是一个女人,而方磊笑却是一个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八旬老人,竟是仿佛对牛弹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