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第二年九月,一辆华贵的马车,徐徐驶出菏泽皇城。
后面则跟着两辆普通的马车,马车里是随行的婢女侍卫,还有若干精壮马匹尾随其后。
那架势,好像此去火之渊,须得三年五载才能归家。
城墙巍峨高耸,诸多魅都女将迎风站在城墙上,目送七公主离开。
城门上方,芙白凝目远眺。
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云台雪山的尽头。
秋风萧萧,天地静寂。
皇城万里,江山凝画。
然而,这一日,因了七公主的离开,偌大的城池陡然空旷了许多。
这一次离别,不知何时相见。
也不知……下一次,再见洛紫时,她能否恢复如初。
暮色四合,除却守城卫士仍坚守岗位外,女将们已回营休息。
不知过去多久,一直陪在芙白身侧的净秋,犹豫了许久才道:“三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宫了。”
“净秋,你告诉我。”芙白眼望远处,踌躇着道,“七妹……会不会好起来?”
“当然。”净秋毫不犹豫地答,视线转至马车消失的方向,“我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七殿下,但有一点我却能确定。”
芙白转过头:“哪一点?”
过往的记忆,深入骨髓,从不敢遗忘。
那时候,被囚“兴安坊”,因不甘受辱,差一点自刎而死。
倘若不是七公主巧妙的计谋,她无法得到冀天放的垂青,更不可能以情说动那个铁血的将军,放自己去召集天下魅都死士。
没有七公主,她净秋,今时今日,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并有幸亲眼看到魅都从亡国,到重新站起来的这一天。
“吉人自有天相。”净秋深吸了口气道:“过去一年里,七殿下经历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困境,一直以来,她都没有退缩过,她绞尽脑汁,想尽千方百计也要走出绝境……所以,她绝不是一个轻易认命的人。这一次,去往火之渊,不论会遭遇什么,我想,对七殿下来说,也是一次不可多得的考验。我们应该……坚信,她一定会像从前一样,重新站起来。”
“你说的对。洛紫从小便是一个坚强的孩子,独立而又骄傲,很少让母皇,让我操心……我不该怀疑她。”芙白垂下眼眸,面容有了些许的苦涩,“说起来,有时我这个做姐姐的,反倒自愧不如。倘若倒退回那个时候,一旦陷入绝境,换个位置,我未必能做得比她好。还记得,听闻七妹要嫁给景帝时……一度我十分震惊,生气,不但不理解她的做法,甚至还怀疑她是贪图荣华富贵,耽于享乐……现在想来,我……很惭愧……我,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姐姐。”
城墙憔柳,叶落归尘。
风寂云过,天地肃杀。
芙白的话,隐没在风中,带着哀怨的余音消逝。
净秋看着芙白,她一袭月华白衣,长发飞扬,明明就是昔年那个只身闯荡江湖,豪气干云的女子,然而,世事巨变,爱恨离愁,生死变迁,逐渐将她改变,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容易悲观消沉,而这一切改变,她却浑然不知。
风穿过芙白腰间的笛,低鸣哀泣,仿佛在替主人哭诉这离别的愁绪。
不再犹豫,屈膝一礼,净秋低首,神情肃穆地道:“三殿下,请恕净秋直言。”
芙白怔怔回头——
“魅都女国,若要崛起,前路漫长,还望三殿下,不要因七殿下暂时离开,便心灰意懒。”净秋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先皇遗愿,不可违背。七殿下不在,三殿下您誓要带领魅都,走上振兴崛起之路。倘若连七殿下都一蹶不振,那我魅都女国……将以何面目生存于世?”
鸿雁高翔,天际风云变幻。
“倘若连七殿下都一蹶不振,那我魅都女国……将以何面目生存于世?”
那样的话,余音清越,飞跃高空,震慑了心里某根弦。
肩膀一震,芙白深吸一口气,眼里陡然有了复杂的神色。
报仇,复国……之后,她该做些什么?
难道是……站在这里,徘徊犹豫,沉溺于自责与难过之中,却始终不肯朝前迈出新的一步?
这样的自己,还是那个英姿飒爽,威震江湖,果敢决断的“铁笛公主”么?
眼里的离愁,倏然远逝。
芙白抽出笛子,五指灵巧一转,笛子贴上唇畔。
陌柳高墙,轻袍将军,白衣公主,一个目光辽远,一个笑容桀骜。
“净秋,我来吹笛,你来和歌,如何?”
微愣一下,净秋了然一笑,一震衣袍,人已飞上墙头。
笛音萧萧,歌声亦萧萧,交错激扬,窜上云霄,惊了鸿雁,震了城墙下百万魅都女儿的心。
“笙歌醉梦上高楼,一丈红尘万古忧;
“千秋万代女儿泪,且歌且行送秋风。
“送秋风,愁尽弃;
“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
“帝王将相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