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鸿代笔行书的生意时好时坏。
有一天他又是连着好几个时辰没有做成一笔生意,干脆扒在书桌上大梦起周公来。正梦见自己走在街上忘了带伞,漫天的往下洒钱时,突然有一双粗鲁的大双抓着自己的肩膀拼命的摇了起来:“醒醒,醒醒!你的哈喇子都快流满一桌子了。”
宋君鸿不满的抬起头来,瞅着把自己摇醒的老董,他是旁边摊位上卖狗皮膏药的“邻居”,可这家伙不懂得尊重读书人吗?
“瞅啥?有生意,不做了?”老董笑嘻嘻的轻吼了一声。宋君鸿这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女人,尽管年纪很轻,但看衣着打扮像个小媳妇。
再仔细瞧,这女人还很漂亮。柳叶眉、瓜子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尤其眼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最是动人。
“嗨,擦擦你的口水,都流一地了,没见过漂亮小媳妇啊?”老董粗鲁的揶揄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嗓门大,好像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附近几个兜售货物的摊位都传来低低的窃笑声。
“我那是睡觉时流出的。”宋君鸿有些羞恼,抬袖拭去了嘴角的口水,搬来一个鼓凳让这女子坐下,不好意思的问道:“客官来了很久了?怎么不叫我?”
老董又在旁边插话:“人家早唤你十几嗓子了,可你倒好,睡的比圈里的猪还死。”
“哦,对了。也不是死猪,你还说梦话哩。”老董双手捂着胸口,换了个比较恶心的嗓音模仿道:“下吧,使劲下吧,砸死我吧!”
“你丫闭嘴!”宋君鸿抓起了桌上的一方充作镇纸的青砖做势欲砸,老鲁这才哈哈大笑着跑回自己摊位上去了。
“嗯咳!”宋君鸿清了下嗓子,装作严肃的问道:“请问客官有什么事是小生可以效劳的?是写信,还是抄书?”
那女子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问道:“先生,请问你能帮着写份讼状吗?”
“讼状?”宋君鸿愣了,这还是几日来头次有人找自己写这玩意儿。
“能不能写?”那女子看宋君鸿没有回应便显得有些不安,身子略前倾了倾,急切地问道。
她这一前倾,宋君鸿更能清楚的看到她原本十分好看的眼睛此刻有些红肿,似是刚刚大哭过一场似的。
“能倒是能。”宋君鸿迟疑的说道:“只是这诉状我从来没有写过,也不知道这个行文规矩怎么样,要是耽误了你办案反而不好了。”
此外,因为负有孙星的秘密使命这一层关系在,宋君鸿也不愿在这时和官府过多接触。所以他还是忍痛推掉了这半天来唯一的一单生意。“我听说衙门里有专门的写讼状的师傅,经验丰富,文笔也老到,要不客官还是去找下他们试试吧?”
“我去找过,可官衙的先生说要付官银十两的诉状费才肯代写。”女子已经又始要掉眼泪了。
“十两!?”老董在旁边闻言已经跳了起来,这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实在是一笔巨款。
宋君鸿这次倒是没有插嘴,只是心头在飞快的盘算着。他曾去潞县的县衙去找过郑雨农几次,也和代写讼状的人闲聊过,知道官府只是征收些纸张成本和润笔费用,比外面的讼师写的也贵不了多少。虽不敢说这是各地县衙的通价,但也不至于贵到十两这么离谱。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讼师是故意不愿接她这个单子的。再进一步寻思,她这个案子,能够让人退避三舍,便必然绝不简单!
看着宋君鸿锁眉沉吟不语,那女子在眼眶中打滚了好几圈的眼泪终于开始啪嗒啪嗒的掉了出来,像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
记得以前潞县有个有名的衙头唤作史老七,身高七尺,能举起重百二十斤的石锁舞的像风车般呜呜直转,端的好汉!偏偏人前人后却总是对自己娇弱小巧的妻子言听计从,打拱作揖,无他,因为他的妻子太娇柔了。后来有一次这位仁兄酒会上举着只鸡爪子向一众兄弟言道:男人怕女人没什么丢脸的,但凡对女人从来不怕的男人,多半都是没心没肺没性情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他把女人的眼泪比作世间最可怕的武器,因为没有几个男人能招架的住。
这么猛的好汉都招架不住,何况宋君鸿?
“客官有话说好,不必如此。”宋君鸿一看女子哭起来就慌了手脚。旁边老董已经跳将起来,大声吼道:“好你个宋穷酸,平常光听你讲什么读书人仁义道德,如今这小媳妇这么为难,你却不帮忙?难道圣人的教诲都只是说着好听不成?”
在他看来,这小媳妇的哭泣,直似是被宋君鸿给欺负了似的。
宋君鸿翻了翻白眼,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低头瞅了瞅还算干净,起身想递给那位女士。哪知那位女子一看宋君鸿过来,还没等宋君鸿说话就已经罗裙压地,小袖接尘,吧嗒一下子反而给他跪下了。
“小女子找遍全县,也没找到能帮我写这讼状的。先生再不帮忙,我丈夫、我丈夫怕就是要冤死狱中了!”
说罢,她竟在伏地上抽泣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既使两世为人也这架不住这阵势啊?宋君鸿只好手忙脚乱的把那女子扶起来,“客官莫要再哭了,这……我帮你写,帮你写还不成吗?”
“真的?”小媳妇抹抹眼泪终于起了身来重新在鼓凳上坐下,低声迟疑着说道:“十两银子家中虽一时还凑不出来,但还希望先生一定要帮忙,大恩大德小女子日后必将报还!”
宋君鸿点了下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整出一张严肃的面孔,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讼状一份,当场写就,明码标价,钱三百文。”
“三百文?”小媳妇睁着颇不小且还依然含着泪雾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三百文虽不少,可也绝称不上多,比起十两雪亮的银子在价格上更是天上差地下去了。
“嗯!”宋君鸿点了下头,抬脸问道:“怎么,三百文钱也没有?”
宋君鸿是按照潞县的标价来喊的,当时三百文基本就是当时讼状的一般价。当然也有五、六百文的,但那就是遇上有钱的主儿、难办的案子或讼状写的文采飞扬和考场中的答卷一样。
“有、有!”小媳妇忙不迭的应承,和啄米的小鸡似的头点,好像生怕再不答应宋君鸿会随时再推掉这笔生意似的。
说罢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摊开,里面露出两块细小的碎银稞子和一些旧铜钱,从里面仔细的点出了三百文后,双手捧着递给了宋君鸿。
看着她那白净细嫩的小手,宋君鸿觉得不便接触,便指了指砚台旁的桌面说:“把钱放桌上就行。”然后又郑重的对她交待道:“我不熟悉讼状的格式,所以只能帮你写明申诉的情况,肯不肯接,还要看县衙大老爷的态度。”
“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凡先生能给小女子写纸讼状,小女子就敢去县衙试着再次鸣冤。”小媳妇的话里透出一股子和她外表不符的坚强。
“行,那你就把案情和要诉讼的内容先说给我听听吧。”宋君鸿在砚台里一边细细的磨着墨,一边问道。
那小媳妇沉吟了半晌,理了理思路,终于把她所遇到的案情慢慢的讲述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