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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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显昭元年、金明昌元年,十月二十一日,山东,济南。

这里曾经千百年来都是华夏民族历代政权的重要领土,但现在这里的统治者却并非是土生祖居的汉人们。

大宋朝的人们喜欢把这些地方叫做“北境”,一种似是属于本国又不属于本国的模糊的叫法。这里也的确曾是大宋朝的领土。但现在这里的土地实际上已经被并入了另一个政权,这里也被叫作——“金国”。

数十年前,宋朝在与女真人的战争中失利,不得不把这片土地割让给女真人,以换取江南半壁的短暂和平。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绝大多数的人口都是汉人,而金国对于汉人的政策存在大量的欺压的话,这里的反抗的火苗也许并不会此起彼伏,屡扑屡起。

但不管如何,大宋朝私底下还是希望这种火苗燃的越快、越多也好。所以才会有了“敲山”计划的出炉,也才会有了一批又一批人被秘密的遣送来这里。

史珍和莲娘现在就慢慢地走在这座千年古城之中。这里虽然称不上繁华,但好在远离目前正在发生的宋、金战争主战场,所以还算保有几分平静。

“听说这里是辛弃疾的家乡,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我倒真想去历下逛逛。”史珍说道。“辛弃疾大人一生矢志抗金,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其家宅就算尚在必然也是受到金人的严密监视。咱们纵是无要务,怕是想去逛一逛也是不容易的。”莲娘也笑着低声回应。

“可惜。”史珍小小失望了一把。

莲娘忙安慰道:“不过婢子听说,老爷与辛大人是好友,就在前些年辛大人还来过咱们府上哩。”

“真的?”史珍眼前一亮:“那我回去后问问我爹娘吧。那个辛弃疾宋公子貌似很喜欢他的词,我真想瞅瞅他长的倒底是个什么模样。”

“婢子还以为小姐和老爷一样是喜欢辛大人的词作呢。”莲娘掩嘴轻笑了起来:“原来是爱屋及乌啊!”

史珍不好意思的说道:“快赶路吧,咱们先忙正经事。”

又走了几步后,莲娘把史珍领到一个小茶馆之中,说道:“小姐,这里离‘那个地方’已经不远了。请小姐先在这里稍侯片刻,容婢子先过去查探一二。”

史珍点了点头,叮咛道:“这里已不比大宋,诸事小心。”莲娘应允了一声,便出门而去了。

莲娘走后,史珍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怀里的一包物什,那里是一个小油包,油包里有四张用红缨绑一起的曹婆婆肉饼。

但这几张肉饼并不是干粮,实际上它们有更宝贵的用途,以致于史珍主仆路上再饿也绝不会去打咬它们一口的主意。

史珍又不禁想起十日前收到的那个字条上的话。

史福听说了史珍要进入北境搜寻岳英的消息后,以黄龙党内最快的通讯渠道赶在她们进入金国前送给了她们这包已经干巴巴了的肉饼。以及一句古怪至极的话:“自进入北境后,不要试图与任何一处党内桩点联系,除了朱强,更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与莲娘又是仅仅两名女子,不联系党内的潜伏人马,难道去联系金兵不成?

不过史福这话虽然神秘兮兮且不合常理,但史珍在路上与莲娘合计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听从史福递过来的话。

原因很简单,或许史福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有时很“可怖”,但对于史府人来说,是完全可亲和可以信赖的。

约半个时辰后,莲娘返了回来,冲史珍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这才又结了茶钱,来到了史福说的那个地方,把怀里的那包肉饼轻轻地放了上去。然后就主仆两人互相干瞪眼,谁也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会发生什么。

实际上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史珍主仆无奈,只好就近找了个小旅店休息,第二天一早再去时,却发现肉饼已经不见了。只是该处多了一个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才目无表情的问:“肉饼是你们放的?”

史珍点了点头,刚要张嘴说话那名中年人已经抬手制止了她,说道:“什么都不要问,立刻跟我走。”

从见到那人开始莲娘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史珍用目光向她瞥了一眼,说道:“无妨。”

主仆二人跟着那人七拐八转的走了好几条街后,才走到一处瞧起来十分普通的庄户门前,那中年人一推门走了进去,史珍主仆只好也跟了进去。到得厨房处,那人竟伸出两手来搭在黑幽幽的铁锅边沿处,一抬腕,竟将灶台上的铁锅给揭了出来,史珍主仆惊奇地打眼望去,竟发现锅底处连着一处通道,只是不知连往何处。

“下去!”中年人沉声说道。

史珍也不答话,莲足轻轻一点地,已经纵起四尺飞落于通道上,然后朝下走去。莲娘在后面瞅了那中年人一眼,终于还是跟着也跃了进去。

在黑唂隆冬的通道中走了百十来步后,一拐角,才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眼间是一间秘室,只是在墙壁上挂着两盏油灯。

屋里有一个人,正用一只手把放在桌上的油纸包慢慢地打开,又拎起了那串已经干硬的肉饼,凑在低俯下来的鼻端处使劲嗅了嗅,良久才不舍得放下来,说道:“不错,是正宗的曹婆婆肉饼的味道。”

屋里光线昏暗,有点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见到那人向自己二人走来,莲娘一个闪身已经挡在了史珍的面前,把腰间的长剑拔出了一半。

“没关系的。”史珍拍了拍紧张的莲娘,闪身走到那人的面前,双手在腰侧一按,竟是盈盈一个万福礼拜了下去:“珍儿见过朱爷爷。”

地道里的这个神秘人赫然就是朱强。

“丫头,起来吧。”朱强伸出手来扶起了史珍。

“刚才朱爷爷一说话,我就听出来是您的声音了。”史珍顽皮的一笑。

“嗯,我也没有想到来的居然会是你。”朱强瞥了眼放回桌上的曹婆婆肉饼,说道:“还以为会是哪个老不死的呢。”

“朱爷爷玩笑了。”史珍只好解释道:“是珍儿一定要过来,福叔劝阻不住,便让我把这个捎过来。至于为什么,珍儿也不知道哩。”

“嗯,我一猜就是他。”朱强也笑了起来:“白发多时故人少,如果还记得用这一招的人,有两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史珍主仆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好插嘴。半晌等朱强念叨完了,才问道:“朱爷爷,自保蓉镇一别,一年多了,珍儿常想起你哩。”

“小丫头有良心。”朱强爱昵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史珍吐了吐小舌头,还是忍不住问道:“朱爷爷,您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远离青山绿水的漆黑地下。就算再安全,也仍显得孤寂冷清了点。

朱强是谁?在南边大宋朝著名的老将之一,在北边这里也应试是岳英的左膀右臂,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与这幽黑的地下洞穴不大相称。

所以史珍难免会感到很别扭的奇怪。

朱强的脸上笑容也凝止了。

看到朱强脸上神情有异,史珍心里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她左右看了一眼,又问道:“朱爷爷,怎么没看到英儿,他好吗?”

听到史珍提到岳英,朱强脸上的笑容慢慢隐了下去:“你也是专程前来打探他的消息的吗?”

史珍也不隐瞒,说道:“现在金国大兵压境,宋公子已经决定投笔从戎了。他从军前和我说担心英儿别出什么事情,故托珍儿来查访一下。”

“好哇,你们能记挂得岳英的安危,说明岳霭当初的确是所托得人。你们没有辜负当初岳氏托孤的期望。”朱强伸手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显得神情似是十分激动。

史珍吃惊地抬头望向朱强,却见朱强低头羞愧地说道:“可是我......我却没有能卫护好岳英的安危。”

“啊?”史珍大吃一惊,忙追问道:“朱爷爷,倒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岳英......岳英,他让金人给抓去了。”

“什么?”史珍更是急切。三军不可夺帅,英儿是这次北境抗金起义军的主帅和旗帜,他如果被金人捉捕,那么对于北境的抗金情况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也难怪一直困手困脚的金人敢于突然挥师南下大举侵宋了呢。

“怎么会这个样子?”史珍问道。有老将朱强在身边照应着,原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唉,我们党内出现了叛徒。在有次我外出联络一处宋将后人的时侯,那名叛徒把岳英的行踪给出卖给了金人。等我获悉领人前去时,岳英早已经让人给捉捕走了。”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所以在与金军的交战中越战越勇的岳英,却是在自己人的出卖下变成了阶下囚。

“那你们就没有想到过去营救?”史珍急问。

“不仅想过了,且也试过了。但一开始我们折损了不少兄弟,差点就能把人给抢出来了,却最后功亏一篑。后来金人就把岳英给转移到了别处看押,他现在的处所变成了高度的机密,我们也是一直到近两日,才查访出一些线索来的。”

“此外,岳英一出事后,党内就先后派了两拨人来督察此事。但前一拨人在路上就遇袭全军覆没了。第二拨再来人时,我干脆亲自带人去接引——”

“还是出事了?”史珍看着朱强沉重的面部表情,猜测道。

朱强点了点头:“不仅是等我到达接头地点时发现他们又都全部身亡了。而且连我和去接引的兄弟们也全部都陷入了金兵的包围埋伏之中。”

“怎么会这个样子?”

“那时我才醒悟,我们中间一定还有其他别的内奸存在。”朱强痛心疾首地说道:“为此,我们付出了太多兄弟义士的性命为代价!”

看着朱强这位已经满头华发的老人此刻这种自责不断的痛苦模样,史珍只好上前安慰:“朱爷爷,这世上忘义负恩之徒从来不见少了,英儿的事纯属是意外,也不能都怨到你的头上。”

说罢她想上去拉拉朱强的袖角,却发现一拉轻飘飘的。

朱强苦笑着说道:“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窝在这个地洞中吗?因为我们的总营也因为内奸的出卖给暴露,半个月前受到金兵和天星社的联合袭击,我身负重伤,只能在此养伤。”

说罢他掀起了自己一直盖在身上的宽大披风,露出了扎满绷带的血污衣着,以及一个空荡荡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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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辛弃疾,南宋时词人和名将。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别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出生时,中原已为金兵所占。他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一生都力主抗金。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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