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动,也没有言语,直到他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我不愿你因为那旧案而锋芒毕露,引火上身。该身为利刃的,是我们这些臣子。”
身为一个君主,有所保留才能令人忌惮,这道理楚辞也懂得,但她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一时情急才会步步紧逼。
而他的话,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忧虑。
做了这么多,能得到他的关怀,已经足够了。楚辞心头微动,不自觉弯起嘴角,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背。
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她闭了闭眼,诚恳道:“……可朕永远不会将你当作利刃。”
沈知行没有应声。
“这天下是一局棋,朕在下棋,或许,朕也是一颗棋子而已,但你……从不是朕的棋子。”她的声音难得这般柔和,“先生,朕是当真心悦你……”
说着,她的手臂环抱住他的背,将脸埋在他怀中。
不由自主的,沈知行猛然想起梦中她胸前的剑锋,唇边汩汩涌出的鲜血和眼眸中盛满的泪水,高坐之上,腥红的血迹蜿蜒而下。
心中一沉,他皱了皱眉,扶着她的肩将她推开了一些,垂眸望着她还泛着红的眼眶。
好不容易说了一番心里话,他怎么都得回一句表示表示,可他如今不但什么都没说,还将她推开了,楚辞顿时有些迷茫,仰着脑袋想说些什么,他却先一步开了口:“今早晨起时有没有好好盥洗?”
这句话可把她问懵了,半晌才愣愣地开口道:“洗了啊……”
他的目光沉静,可眸中好似有什么在闪烁,“这里有些脏了。”
脏了?楚辞怔忡了一瞬,直到他低下头来,微凉的唇覆在她额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同于那日在百花楼的强硬,额上的触感很是轻柔,比起情愫,更多的是怜惜。
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对待她,楚辞不敢呼吸,生怕这是一场梦,一个不小心就醒了。可他又是如此真实,恍惚让她觉得,她在他心中比那桩旧案更重要一些。
手轻轻扯着他肩上的衣裳,她激动地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心潮澎湃了好一阵,末了还是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是当年那个遇到事情只知道躲在他身后的无能皇帝,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从血海地狱爬出的背负深仇大恨的孤魂野鬼。
世上万事千百种滋味,让人难以逃开的,不过心中所念。
天边的旭日冉冉上升,明媚的光芒破开万丈红尘,照耀着世间万物。
城门外的王氏已经哭得晕了过去,被婢女扶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渐渐走远,再也看不到了。
…………
一连几日,楚辞都过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就连早朝时都在哼着小曲儿,把下面朝臣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逸一开始还觉得疑惑,寻思着自家主子可能是脑子摔坏了才会这么开心,不过后来在他看到沈知行“病愈”上朝之后,他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秉承着少说话多做事的生存之道,他没有过问,老老实实当差去了。
但是有一件事,李逸纠结了几个来回,还是如实禀报给了楚辞。
自打那日刺客夜闯皇宫之后,方君隐便消失了,任凭侍卫找过了宫中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一根头发丝。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辞正倚在床榻上,往嘴里塞着葡萄,李逸禀报时,她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微微一愣,葡萄都忘了吃。
半晌之后,她才恢复自如,随口道:“由他去吧。”
她从不相信方君隐是个简单角色,也不相信他留在宫中当真是别无所求,从他与那女刺客的对话中,她也知道那诡影宗肯定不是什么和善之地,若是能离远一些,就远一些吧。
她如今在朝中已经可以站稳脚跟,也不需要强留他在宫中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之间没有冲突,有些事情就不需要过于计较。
只是他这一走……楚辞看了看守在门外的侍卫,咽下了嘴里的葡萄,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吃白饭的侍卫,怎么就这么信不过呢……
虽然有心要整顿整顿宫中的守备,但奈何实在是没有心思,前脚治了刘达的罪,后脚就要处理燕阙的事情,忙得她分身乏术。
燕阙被押至北亓之后,一直被关押在天牢中,别说是见她,就连个能张嘴说话的人都很难见到,饭菜平时都是放在牢门口,不管他吃不吃,一日三餐都准时放在门前。
本以为这样,时间久了他的锐气就会被消磨,到时候劝降也比较容易,但是发生了刺客闯宫一事之后,事态逐渐朝着严重的局面发展,朝中官员约好似的,统一了口径,纷纷上书要求将燕阙处以极刑。
楚辞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更不喜欢随口就定下一个人的生死,燕阙即使是南陈的将领,但当年与北亓交战时伤了皇兄的也不是他,而是南陈精锐的刺客。且她最想要的,是南陈皇帝的项上人头,不是这些弃子的人头。
她对赐死燕阙一事兴致缺缺,可是又不能不顾及朝臣的想法,遂只得下了一道圣旨,三日后押送燕阙至菜市口,斩首示众。
行刑当日,楚辞没有亲自建监斩,只是指派了别人。她又不傻,那日的刺客既然有本事悄无声音地潜入宫中意图营救燕阙,自然也有本事劫法场,到时候她坐在高位上,保不准被伤到,更甚者小命都会丢掉。
法场的事,就交给别人吧,到时候出了岔子,有人认罪就成。
所以她乐呵呵地留在了宫里,随便指派了个倒霉大臣去监斩,而她则一整日都赖在芙蓉殿里吃吃喝喝,吃饱了随手抽了一本书,趴在案上心不在焉地看着。
这书……还是上次沈知行帮她选的,只是没有时间,一直没看过,就搁在这了。
想到这,她莫名开怀了不少,兀自傻笑了起来,想到开心时,还丢下书就将脑袋埋在臂弯中,就算有了衣裳的阻挡,她的傻笑声还是传了出来。
得亏了四下无人,否则被人瞧见,她身为堂堂君主的面子就丢光了。
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楚辞正走着神,忽然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坐起身子,闻声看去,只见小萝卜捧着一盅滋补养颜汤冲了过来,跑得足下生风,饶是跑得都快飞起来了,手中的汤却一滴都没洒出来。
真是行行出状元,练得一手好本事!
还未来及赞叹,小萝卜已经迈进了殿门,都没顾得上行礼,就大喊了一句:“皇上,大事不好了!”他急得一脑门子汗,“有人、有人劫法场了!”
见他这么急忙,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原来为得是这件事。
相比起来,楚辞淡定得多,她慢悠悠站起身来,颇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朕早有准备,已经在菜市口设了埋伏,他们截不走人的……”
她话还未说完,小萝卜却猛地一跺脚,急忙打断了她,“不是在菜市口!有一队刺客在半道上截了人,人被截走了,还有不少刺客正在与守卫打着呢!”
闻此,楚辞才后知后觉感到严重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半路上?”
在此之前,她早就料到会有人劫法场,所以在谋划之时,就已经命人在菜市口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贼人自投罗网。
她还多留了些心,为了防止贼人在半路劫人,特地嘱咐护送囚车的侍卫,不许让燕阙游街示众,路线也是与大臣商讨之后选的隐秘小路,按理说应当不会被人找到空子才是。
怎的……路线还是被泄露了出去?
今日她本以为胜券在握,就没有关心外面的情形,过得悠哉了一些,还差李逸去给许皓眉送糕点,若不是小萝卜送汤的路上听到了宫外加急传回的消息,比送信的侍卫还积极,一路跑着来告诉她,她恐怕还毫不知情。
不对劲,这事有些蹊跷。
眉头越皱越紧,楚辞没有再耽搁,立马提起裙角,快步跑到小萝卜身边,“不行,朕得去看看。”她下意识要走,又想起什么,侧头吩咐道:“备轿!”
还是头一次干除了御膳房之外的活计,小萝卜一时间手忙脚乱,汤也没放下,也没有听明白,直到她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了一句“做得好了,朕就提拔你到身边来”,他才恍然大悟,顿时打了鸡血一般激动了起来。
他拔高声音朝外喊了一嗓子,比李逸还卖命,“备轿,备轿!”
俗话说得好,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楚辞在殿门等了半晌,都没见到软轿,不仅是没见到软轿,就连备轿的侍卫都一去不回。
紧接着,殿外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伴随着高亢的“护驾”声,她看到殿门外厮杀的场景。
有一队刺客,正往芙蓉殿冲着,为数不多,都身着黑衣劲装。
看到那些刺客时,楚辞心里就有了数,这些人,应当就是那夜挟持她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