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归辛树也没办法,总不能无限期地在南京等下去,该上门还是得上门。
经过商议,袁承志最终听从了师兄黄真的安排,决定给钱青健来个先礼后兵。
他们一行四人以袁承志为首,向钱府投递了拜帖,恭贺钱青健新婚志喜。
之所以将袁承志的名字写在拜帖的第一位,并不是因为他是当朝名将袁崇焕的子嗣,而是因为那宝藏的藏宝图是他最先发现的,且是夏青青父亲的遗物,从这个角度来说,袁承志可以代表夏青青作为索要宝藏的事主。
接到袁承志的拜帖时,钱青健正在府内大厅大宴各路宾朋。
这些日子以来,钱府是每天皆小宴,且三天一中宴,五天一大宴。
小宴时钱青健与七位妻子居于后院并不露面;中宴时钱青健会到大厅和前院来敬一圈酒;而大宴时,则是钱家夫妇一同前往大厅,与各路贺客的首脑在大厅同乐共饮。
管事送来拜帖和价值一两纹银的各色礼品,钱青健接过拜帖让侍立身边的焦宛儿念了,同样侍立一旁的安小慧立时变了脸色,而钱青健则若无其事,对管家吩咐道;“请他们到大厅上来,安排坐席,管吃管喝。”
与安小慧相同的是,厅内群雄也都变了脸色。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此间人人皆知孙仲君一事之后华山派不会善罢甘休,此番华山派来人,虽然排在首位的袁承志名不见经传,但名列其后的黄真却是大大的有名。此人乃是神拳无敌归辛树的师兄,一身艺业在北七省赫赫有名,群雄自问若是单打独斗则无人是黄真的对手。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人变了脸色并非是为钱青健担心,而是因为兴奋所致。他们才不管钱青健和华山派的胜负输赢,他们只想亲眼目睹一场武林中罕见的盛大比拼。
同在此间席中的阿九和师父程青竹互换眼色,程青竹低声道:“这一番考验来的凶恶,若是来人要求钱青健偿命,须少不了一场恶斗,我青竹帮是否要保钱青健一命?”
阿九低声道:“看看再说。”
这俩人虽然是师徒关系,但做主的从来都是徒弟阿九。阿九的想法也很正常,她想的是藉此看看这些维护钱青健的武林高手的能力如何。
安小慧忍不住俯身在钱青健耳畔,低声询问;“我怎么办?”
她之所以花容失色,是因为拜帖上第四位写的是崔希敏的名字,若是被崔希敏看见她此时的身份和司职,就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虽然她很想立刻归队,回到崔希敏身边,但是她又担心因此违反了与钱青健的约定,惹得老钱翻脸。
她跟在钱青健身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早已深信老钱的神通广大,她知道,只要老钱不死,那么即便是黄真和崔希敏都在她身边也护不了她周全。
安小慧一副恭敬请示的样子,老钱觉得若是目不斜视说话就显得轻视她,多少有些落她面子的意思,便转过头用传音入密说道:“你是自由的,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用问我了。”
他扣留安小慧在身边,只是为了延缓袁承志找到他和郑芝龙的时间,而今袁承志既然已经来了,再留安小慧做什么?又不收人家,祸祸着玩么?那是袁承志的专利,咱老钱可不那样缺德。
安小慧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钱青健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是真的么?是不是听错了?她呆滞住了,半晌没有直起腰来,却听见大厅门口一声大吼:“安小慧,你好不要脸!”
这一嗓子吓得安小慧猝然跳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骂她的是崔希敏,转过头去看向厅门,只见钱府管事引着四人正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商人模样的小老头手持一只算盘,应是铜笔铁算盘黄真,一个黑不溜秋的少年不曾见过,另有一个白面书生很是俊俏,双眼骨溜溜打量着厅中各人,剩下的一个则是脖子上青筋暴跳,涨红了一脸痘痘的崔希敏了。
她刚要走向厅口解释,却见崔希敏已经要冲她扑来,却又被黄真用算盘拦住,“希敏,不可胡闹!误了闯王的大事我要你脑袋!”
这样一来她反而不好走过去了,因为黄真明显是要以正事为先,她就是过去了也没机会开口陈述。
袁承志适时上前一步,向钱青健拱手道;“钱先生,在下华山袁承志,与我师兄黄真这厢有礼,恭祝钱先生新婚和美,万事顺意。”
钱青健笑道:“好说好说,几位远道而来,就请入席用一些酒菜。”
袁承志却不去一旁落座,而是再次拱手道:“承志和师兄四人囊中羞涩,因此只能备些薄礼前来,还请钱先生不要见怪。”
的确,一两银子虽然能令五口贫苦人家生活数月,但用于购买贺礼送入钱府就太过寒酸了,此间宾客还真没有谁送这么寒碜的礼品过来,那还不如不送呢。
众人只觉得华山派行事确实与众不同,先有梅剑和三人空着两手来打秋风,后有这个袁承志和黄真拿着一两银子的礼物来祝贺,这种事别人还真就干不上来。
人们却不知道,这一两银子送礼,却是黄真和袁承志商量出来的手段,这意思很明白,我们本来也不穷,押送两千两黄金给闯王的军队,这押送费总也有个十两八两的,但谁让你们给抢了呢?
钱青健当然明白其中道道,一摆手说道:“那日里我跟我府上的管事说过,只需有一文钱的礼品送来,那就是我钱青健的客人,多少才算是多呢?不是我在这里说大话,就算送一百万两黄金来给我,我都不觉得那是多。但同样的,一文钱我也不觉得少,礼品吗,就是个心意,心意到了也就行了。”
众宾客听了这话都不禁暗暗咋舌,什么叫财大气粗?这钱公子就是天下气最粗的存在!
然而袁承志却仍不移步,第三次向钱青健拱手道:“钱先生,实不相瞒,在下这次那这薄礼上门,是没脸喝贵府这场喜酒的,在下前来贵宝地,实有要事相求。”
安小慧在一旁观察良久,越看这少年越像她青梅竹马的玩伴,而袁承志这个名字她原本也是知道的,只是刚才焦宛儿念出来时稍稍觉得耳熟,就被黄真和崔希敏的名字给惊着了,一时间顾不上去想这个袁承志是不是小时候的朋友,这时看他说话神情、听他腔调,这分明就是自己认识的袁承志,只是他怎么可能是黄真的师弟呢?
不过此时却是不便相认,因为袁承志正在和钱青健说话。
只听钱青健道:“有什么事不能一边喝酒一边吃菜来说啊?天下间有那么大的事么?”
袁承志道;“此事在钱先生这里当然是小事一桩,但对于我师兄弟来说却是了不得的大事。”说到这里他回身一指崔希敏,“我这师侄押送的两千两黄金被钱先生的朋友郑岛主拿去了,不知钱先生是否知道此事?”
钱青健点头道:“知道。又待如何?”
袁承志道:“如果这两千两黄金是我们自己的,这事也就算了,钱财无非身外之物,就送与郑岛主了也没什么,但是这黄金不是我们自己的,而是闯王的军饷,这就必须要追讨回来了,不知钱先生可否通融一二?”
钱青健呵呵笑道:“这事吧,让我来说呢,如果这笔金子是你们华山派的,我不仅会即刻如数奉还,而且还会给你们一倍的利息,但是既然你说这是李闯的军饷,那么这笔钱我可就不能给你们了。”
这话一出,闻者尽感困惑,均想:这钱公子和李自成有什么仇啊?
袁承志也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
钱青健道:“李自成是什么人?我说他是草莽英雄,不为过吧?他带领着许许多多吃不上饭濒临饿死的农民起义,这不怪他,这要怪崇祯皇帝,如果崇祯是做皇帝的料,也不至于搞得天下如此民不聊生……”
众人闻言尽皆点头,均觉钱青健说得中肯,唯有阿九听见他突然说起父皇的坏话来,顿时恼怒万分,却听钱青健续道:“但是那李自成带了这批亡命徒攻城掠地以后做什么了?你知道么?”
袁承志摇头道:“不知。”
“谅你也不知!”钱青健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他的兵攻下城池来,只要见到有点钱财的富人,不论良莠,不问人家的钱是不是辛苦赚来的,一概杀戮抢掠;只要见到有点姿色的女子,不论贵贱,一律施暴玷污,这样的闯军,你给却他送军饷,那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么?”
袁承志道:“你胡说!我见到的闯军不是这样的!”
钱青健冷笑道:“你见的不就是李岩和红娘子么?然后又见的李自成,这事大约……嗯,大约在一个半月以前,潼关之下,不知我说的可否有误?”
袁承志倒吸一口冷气,这钱瞎子果然厉害!竟然时间地点人物顺序说的一丝不差!
钱青健也不待他回答,又道:“没错,自从李自成重用了李岩以后,他的军纪有所好转,但那也不过是李岩能够统辖的一部分罢了!你肯定没见过李闯的侄子李过、李闯的拜弟刘宗敏等人手下的兵马,那些人见到老百姓,嘿嘿,我说了怕你不信,你有空自己去看吧。”
厅中众豪雄自有来自西北方的,听到老钱的评价立时附和:“钱公子说的太对了,简直有如亲眼所见一般!我们太行派的弟子就曾亲眼见过刘宗敏纵兵肆虐老百姓,我们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呢,那帮家伙祸害起老百姓来,简直就不是人!”
接下来又有几人站起证实钱青健说得没有虚假,阿九听了这些话芳心暗喜,“原来他终究是向着我的,与其他反贼也不是一路。”转而又想:“他宁可任我支取黄金,也不肯给那闯贼半点,只要他始终这样待我……我就嫁给他又有何妨?”
袁承志却死活不肯相信,死犟道:“不可能的!李公子所作的歌谣传遍了秦晋冀豫,百姓们人人会唱,连我都听得会了,唱作:吃他娘,穿他娘,打开门来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说道后来,他也模仿西北调子唱了一遍。
钱青健笑而摇头,道:“李岩这一手收买民心做的是挺不错,可惜李自成手下那帮老人不肯给李岩脸面啊,这歌谣终究会沦为欺骗百姓之词,依我看啊,这歌谣后面还得加上一句:闯王来了不纳粮,闯兵却要操你娘!”
他这最后一句也是顺着歌谣的旋律唱下来的,只是他的歌喉圆润深沉,唱到后来府中的丝竹乐队不禁伴奏起来,衬托得“操你娘”这一句悠扬无比。
座中群豪尽皆哈哈大笑,就是阿九和新嫁入府中的几位妻妾也都以袖掩唇笑了起来。
这老钱高雅的时候才气惊艳绝伦,鄙俗起来时却又粗劣无比,尤其刚才这一句唱的是深情脉脉,但这歌词太也不入堂室,也不知老天是如何造出来他这样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异数。
袁承志再也忍耐不住,暴跳道:“你胡说,你这是诬陷!”说话间就要冲上去动手,却被黄真一把拉住。
黄真顺势上前道:“钱先生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我华山弟子均未曾见,我看咱们不妨将此争论搁置一旁,那两千两黄金毕竟是你们从我们手上拿去的,就先归还我等如何?”
老钱却仍是摇头,“是非真假,是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也封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的,暂时搁置争议可以,这样吧,半年后你们再来问我要这两千两黄金,此间天下各路英雄均可做个见证,不论半年后世人如何评价李闯,我都将这两千两黄金给你,你看如何?”
见黄真沉吟不语,他又道:“我今天再放下一句话,我断定半年后,即使你华山派拿到金子,也不肯再送给李闯了!”
这话掷地有声,却等于是在预测半年后的世间局势,除了钱青健谁还有这个本事?人人不禁严肃了脸孔,更觉得此人莫测高深了。
唯有夏青青见黄真还在犹豫,再也按捺不住,上前说道:“这两千两黄金要不要都可以,你先把我们家的宝藏给我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