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钱青健所经历的,是一个纷纷扰扰的、没有秩序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义尽是冷漠与自私,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侠士为国为民。
即便是有令狐冲这个一个人物,舍生忘死地想要搭救仪琳,无论他心里怎么想,这行为归结到底也还是英雄救美。
问题就在于仪琳长得太美。
在相救的过程中以及相救之后,形成的结果就是把一个长得祸国殃民的小尼姑撩拨得春心荡漾、禅基动摇,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没有侠客,也就没有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正义,也就没有了正常的恻隐和同情。
在迟百城动手以前,回雁楼的二楼上没有人因为仪琳的遭遇一怒而起。在迟百城胸膛中刀毙命之后,也没有人对迟百城给予同情。
人们想的无外是,迟百城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二百五,不值得同情。
田伯光的外号是“万里独行”,这称号是随便得来的么?当然不是。
想杀田伯光的人有很多,但没有几个是为了那些遭受了蹂躏的妇女伸张正义的,都是想凭借擒杀田伯光来沽名钓誉。至少青城派的掌门余沧海在得知令狐冲不自量力去斗田伯光的时候,就是这样认为的。他认为令狐冲第一是为了出名,第二是为了仪琳的美色。
既然想杀田伯光的人如此之多,为什么田伯光还活着?这“万里独行”显然不是闲庭信步般溜达过来的,必然经历了无数次的恶斗激战,然而,直到此刻田伯光也还活着。
泰山迟百城,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么?实在是个没脑子的二货。
“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这样的脑残智障死了也好。”钱青健就是这样想的。如同曲洋以及那胖大和尚一样,钱青健对迟百城也是毫不同情。就是仪琳都没觉得迟百城的死有什么可歌可泣之处。
那些原本就被田伯光吓得噤若寒蝉的食客们就更不要说什么同情了,他们饭都不敢吃下去了,纷纷绕开中央的杀人现场,贴着厅堂的边走到了楼梯口,仓惶离去,其中有一个走得急了,还踩空了楼梯,骨碌碌滚了下去。
不能随波逐流的是天松道人。
无论是作为迟百城的师叔还是泰山掌门人的师弟,他都必须与田伯光一战。这跟正义与否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这甚至不能说是为师侄报仇,这是泰山派乃至五岳剑派的脸面。
如若弃战,则脸面无存。
天松道人当然不是愣头青,他当然知道以自己的剑法恐怕无法与田伯光的快刀匹敌,因为他很清楚他无法一招拿下迟百城,对比之下,高低立判。
但是此战势在必行!明知不敌也要一战,这是多么无奈的事情?
不知道是由于紧张和恐惧,还是愤怒和羞恼,天松道人一张脸变得铁青,一语不发地抽出长剑,一个纵身便抢到了田伯光的身侧。
“杀!”“杀!”“呀呀!”天松道人连声猛喝,一柄剑如同疾风裹挟着暴雨,骤然泼向田伯光的上身。
而田伯光却仍根本没有起身,就这么坐在椅中,只是那柄入鞘的单刀却不知如何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只见他微微侧身,斜眼看向天松,单刀信手劈抹斩剁,“叮叮噹噹”一阵金铁交鸣,将来袭剑招全部挡在门户之外,竟是云淡风轻般的写意。
天松足足攻了二三十剑,田伯光就这么坐着轻描淡写地挡了二三十招,直若狸猫弄鼠,老叟戏婴儿。
“师弟和师兄,天松和天门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么?”钱青健看着这场狠斗心生感慨。
钱青健认为,作为泰山派的掌门,天门道人自然是与岳不群、定闲师太、莫大先生平起平坐的,而平起平坐的资格不能仅仅凭借一派掌门的身份,更应该有足够的武功相匹配。
既然岳不群能胜田伯光,那么天门道人应该也差不多。只是这天松未免太过稀松了一些。
他很清楚地看到,天松使出的剑招的大部分依稀便是一百多年前他传给纪晓麟的剑招,只不过似乎已被人改动增补了许多,其中夹杂了太多的华而不实的东西,用于实战有弊无利。
“这特么是谁吃饱了撑的往剑招里面掺水呢?”钱青健好气又好笑。
不论是武学还是哲学方法论以及其它什么,国人掌权者从古至今都喜欢所谓的提高和创新,一代领路人必须推出一个口号,阐述一套思想,开创一派新气象,否则就显得他不如前任。
武学掌门如此,朝廷的当权者也是如此,这种思想学五年,那种口号学五年,最后却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实质上就是在对上逢迎阿谀的虚伪中丢掉了祖宗传下来的精髓。
世间各个武学门派起起落落,各领风骚几十年,随后便会颓废下去,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导致的。门派中若是百年不遇一位不世出的才俊,门派即可在此人的带领下兴盛几十年,而当这位杰出者死去,接任者东拼西凑不懂装懂一番,弟子们就不知道该学什么好了。
为什么少林寺的武学几乎能够始终屹立于武林之巅?因为少林寺不论出来什么人才,七十二绝技都是无人敢于改动的。正因为如此,少林武学才不至于被改成花拳绣腿。就是在百年前少林九阳功问世并且大放异彩之时,也仍有半数僧众坚持去练七十二绝技。
泰山派的武学传承当然无法与少林寺相比。
当年的纪晓麟虽然也算聪明,却远远不及更早的王重阳、林朝英那般睿智绝世,若是他将钱青健传下的以全真古墓为基础的武功“去芜存菁”一番,难免就会落了下乘,究竟去的是不是芜?存的是不是菁?这不是他纪晓麟个人可以盖棺定论的,这需要时间去检验。
本来就是狗尾续貂的剑法,再加上泰山派这一百年来也不知道换了几任草包掌门加以“创新”,更在五十年前与魔教十长老的大火并中失传了许多精妙招式,沦落到眼下天松的似是而非也就情有可原了。
“看来纪晓麟死加入了泰山派了。”钱青健边看边想。
他并不知道纪晓麟成立泰山派的事情,当年他把这个小舅子留在了岱庙,自己带领妻妾和三大法网以及明教五行旗去了嵩山,又从嵩山去了福建莆田,此后直至扬帆出海,再也没有跟纪晓蓉的娘家有过什么联系。
在他的记忆里,泰山派的创始者应该是东灵道长,那是距离此时三百多年以前的人物,而距离此时三百多年以前,正是独孤求败叱咤江湖的岁月,就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也还年幼,否则为何没有东灵道长的传说流入江湖?
关于泰山派的起源,钱青健并未如何关心,因为当他到了岱庙的时候,前有赵敏阳谋设陷,后有朱元璋阴谋夺权,根本没有心思去查问被赵敏关押在岱庙之中的那伙全真道士的来历。
其实在当时,即便是被赵敏关押起来的那些全真道士也不知道,岱庙的历史上确有东灵道长其人,也确实是在泰山修炼有成的。
只不过三百年前的东灵道长并未在泰山开宗立派,否则泰山派以及东灵道人何以在射雕神雕时期皆无声名?就是亲身经历过两雕时代的钱青健也从未遇见泰山派的人物。
及至后来,湖北汉阳的纪老英雄想念儿子,又去岱庙探望,得知儿子准备常驻东岳时,便斥巨资翻修岱庙,重塑神像金身,给儿子创造更好的居住环境。
在翻修岱庙之时,纪晓麟无意间寻到了一部剑谱和一柄黑铁短剑,短剑之上刻有署名为东灵道人。
其时纪晓麟武学境界已经不俗,一练之下,发觉东灵道人这门剑法虽然比之他姐夫钱青健传授的剑法稍有不及,但也不是全然逊色。颇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不禁对这位泰山岱庙的前辈心生敬意。
于是在纪晓麟开宗立派之时,考虑到自己声望不足,只是依靠姐夫是武林至尊才获得他人的尊敬,就将东灵道长之事告诉了岱庙群道,并且宣称泰山派的开派鼻祖是东灵道长而非他纪晓麟,同时他以黑铁短剑作为掌门信物,代代相传至今。
泰山派的这段门户往事,如今已经不为世人所知了。钱青健当然也不知这些未曾载入原著的花絮,此际他在观看天松剑法的同时也在留意田伯光的快刀。
田伯光的刀固然快的令人眼花缭乱,但是在钱青健的眼睛里却是一招一式,清晰无比。
但凡练武之人皆须锻炼“手眼身法步”,这其中的“眼”,并不是单指追求视力的及远,更追求眼睛的“疾”,也就是眼睛的反应速度。所谓手疾眼快就是这个道理。
不论是对敌肉搏之际,还是远程暗器攻防,武者的眼速是一项很关键的属性,极大地影响着胜负的结果。
魔术师的手比常人的眼睛更快,所以魔术得以神奇。但是在搏斗之中,眼睛若是不及对方的手速、又或不及对方暗器的速度,那岂不是送死的节奏——没等看见,先中招了。
钱青健功力最盛之时,用弹指神通打出来的鉄丸就已经超越了寻常武者目力的极限,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暗器是什么,世间武者因而对他的暗器畏惧至极,当年的少林三渡不敢离开树洞去找钱至尊较量,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或许古龙小说中那例不虚发却从来都没人看见的小李飞刀,也是因循了这个道理。飞刀打击的对象在看见飞刀时,飞刀已在他的要害上钉着,而中刀者在看见飞刀的同时气息已绝。就是有旁观者存在,也只能看见小李探花的敌人中刀死去,却看不见那飞刀划过的轨迹。
那么话又说回来,李寻欢能不能看见他自己飞刀的轨迹?或问,钱青健能不能看见他打出去的如同子弹一样的鉄丸?
钱青健不知道李寻欢能否做到这一点,但是他知道他自己,他是能看见那鉄丸的飞行轨迹的。
因为他练了数百年的眼速。不说他锻炼眼速的方法有多先进,只说他锻炼的时间,就是他人无法企及的漫长。
能够看清子弹轨迹的眼睛,如何看不清田伯光的快刀?事实就是,他不仅看得清这快刀的一招一式,他甚至觉得这刀法太慢!
嗯,比南宋末年临安皇宫里的那个红衣太监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