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一弯略显黯淡的月牙挂在天际,周遭繁星点点。
夜幕之下,汉城一片死寂,不见了往日的繁华。日间的兵变,早就吓破了市井百姓的胆儿。天色大亮,趁着城门打开,走商之人早就赶了马车逃之夭夭,乡下有亲戚的平常百姓,也拖儿带女着急忙慌地逃离了是非之地。此刻,汉城人口十成里去了起码五成。就算勉强留下的百姓,这会儿也早早地熄灯就寝,街面上一片黑暗,连点儿灯火也没有,说不出的诡异。
而就在这一片黑暗死寂之中,两条火龙慢慢地、缓缓的,正由景福宫朝东门推进着。前头的大队人马,不用说,自然是何绍明领着的警卫营。前头骑兵快速地朝东门跑着,后头,五十多名士兵跳下马,端着步枪一边儿瞄准,一边儿小步倒退着。带领他们的军官,正是凯泰。这家伙一边儿退一边儿还唱着小曲,时不时地朝对面日军吹声口哨,挑衅意味十足。
后边儿跟尾巴的,正是川上操六领着的百十名日军。小日本一个个神经紧张,在军官不住的催促声中,始终保持着与关东军警卫营的距离,慢慢挺进。
“川上阁下,打不打?”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关东军策马离开了视线范围,底下的军官越来越急躁。
川上拧着眉头,心里头就琢磨开了。方才远远的对峙,隔着百来米远,天儿那么黑,根本就瞧不清对方究竟掳走的是谁。若真是李王,那不用说,事关帝国二十年苦心,就算搭上性命也得勉力一战。可眼下,自己这百来号人根本就不是人家对手。略一思索,望着刚刚经过的景福宫,川上沉声道:“坂田,你带五十人,立刻冲进景福宫,一定要尽快确认李王与闵妃的去留,然后尽快回报!”
“是!”那军官应了一声,点了五十士兵,随即小跑着冲向景福宫。这时候的景福宫门前,一片狼藉,白天先是日军放倒了宫门,而后又是关东军炸了护墙,到处都是出入口。这如狼似虎的五十名日军方一冲进来,本就是乌合之众的棒子守兵连枪都不放一声,扭头就跑。
坂田一路顺风顺水,一路没有抵抗,过了勤政殿。好不容易抓到一名内侍,问明了李王的住处,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交泰殿。随即,五十名日军撒开,开始搜索。
没一会,就有日军回报,说是交泰殿只有一处房间有亮光,里面有一男一女,那日本兵不会朝语,不知道对方是谁。闻言,坂田急急赶了过去,踏入房门往里头一瞧。只见房间内端坐一对中年男女,浑身华服,脸色淡然。见到坂田之后,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那男子微微前躯身子,朗声道:“朝鲜国主李熙见过将军,敝国愿意按照日本之意见,与清国绝交,并公告驱逐在朝清军。这是国书……”说着,李熙将面前黄绸卷向前推了推。
坂田六月间才到的朝鲜,几时懂得朝语?随即一番慌乱,抓了名略懂日语的朝鲜内侍,这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儿。随即,又指挥日军抓了几名内侍宫女,在武士刀的威胁之下,几名内侍宫女都发誓,屋内二人正是李王与闵妃。直到此时,坂田这才松了口气。李王闵妃都在,国书到手了,帝国准备了二十年的战争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开打了。方松了口气,转而有些疑惑,那清军方才掳走的男子是谁?
越想越闹不明白,随即发问。
朝王李熙苦笑道:“关东军掳走的是本王的世子,李坧。”不待坂田发问,李熙又道:“他们带走的,还有本王的诏书……若是日本占据汉城,则本王让位于王世子……”
翻译的内侍哆嗦着将话说完,坂田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当场。
何绍明这手玩儿的漂亮,朝廷不允许他带走朝王,可没说不让带走王世子。既然汉城早晚都得让日本占据了,干脆带走王世子与传位诏书。战事一起,他这边儿可以随时利用王世子另立朝鲜政府。再怎么着,舆论上也能跟小日本分庭抗礼。
这里面儿的心思,旁人一想就能明白。坂田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便觉出味儿来了。当即二话不说,留下十几名日军看守李王闵妃,领着人出了景福宫,朝东急追而去。
与此同时,日本公使杉村睿正翘首以盼,焦急地在汉城南门张望着。
川上操六临行前的那一番话,更像是遗言。杉村睿心里面儿知道此番的凶险。早间四百多名正规日军,外加上几百名浪人,硬是被不到五百人的关东军给吃掉了一半,全权公使大鸟圭介成神,所属三百日军没有一个活着离开景福宫的。后面发起决死冲锋的浪人,更是死伤二百余。
直到此刻,那地狱一般的惨景还不时浮现在杉村睿的眼前。汹涌喷射着火舌的马克沁,更像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天皇勇士再勇敢无畏,在它面前也只能妄作亡魂。早间人数占优尚且如此,这会儿兵力远远不如关东军,怎么追击?
此刻,杉村睿一边儿留着耳朵,听着后头的动静,祈祷着千万别有枪声。川上操六可是帝国陆军参谋长,整个征清方案就是于他之手完善的,万一有个意外,无异于帝国一大损失。另一边儿,翘着脚不住地朝远处张望着,期盼着从龙山开赴而来的援军尽快到达。
正焦急间,猛然瞥见前头隐隐有光亮。杉村睿急忙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但见转过一处弯路,现出无数火把来。当即心头猛地一跳,心道援军总算是来了。杉村睿可是个地道的文官,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急急跑下城楼,骑了马匹,朝南策马疾奔而去。
片刻之后,杉村睿已经瞧见对面来的是一队骑兵了,对方也发来喝问,听声音明显是日语。杉村睿确信,这是日本援军无疑,当即离得远远的便喊开了:“我是帝国驻朝公使杉村睿,这支军队是谁在带领?”
当先的日本兵将这话传到了后头,没一会儿,从后奔出一骑,停在杉村睿身前:“杉村阁下,鄙人第二十一联队骑兵大尉丰边新作。”
杉村睿这会儿冷静下来,仔细一瞧,这队骑兵不过三百余人,当即疑惑道:“怎么只有这么点儿人?步兵呢?”
“联队长怕日久生变,所以先派鄙人带着骑兵支援汉城。刻下,联队长正领着步兵在后头赶路,估计天明前就能到达。”
杉村睿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心想着川上操六的安危,还有朝王闵妃的去留,当即长话短说,将当前形势一番叙说,随后便催促着丰边新作带着骑兵赶紧跟着他进城。
这时候,何绍明带着先头的骑兵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后头张望,只见凯泰依旧扯着破落嗓子,带着五十名警卫营士兵与日本人对峙着。
何绍明心里暗自琢磨,早间的战斗实在仓促,全都集中在了景福宫,至于汉城的电报房,到了中午才派人监管。说不得,趁此机会小日本已经发报求援了。再者说了,无线电是自个儿一手发明的,虽说对日本实行了贸易禁运,可真要做到让日本一台无线电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何绍明估计,日本无线电虽然不多,但汉城里的公使馆内肯定得有一台。这么看来,日本人的援军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若是快一些,从龙山赶到汉城,现在也差不多能赶到了。
看着远处依旧吊在后头的日本兵,何绍明皱了皱眉头。当即转头对身侧的袁世凯道:“慰亭兄,你且带着世子与伤兵先走一步,兄弟还得布置一番,打发了小日本……总这么跟在咱们屁股后头,也不是个事儿。”
袁世凯也不废话,点头道:“何帅一切小心,下官就在前头候着您。”说罢,打马向前,引着世子与伤兵先走了。
何绍明转了身,满脸不屑的调笑道:“小日本这是没长记性啊,少不得,咱们动动手给这帮孙子再上一课。下马,架起马克沁,不是还有点儿地雷没用么?都给老子埋了,招呼小日本!”
一声应诺,二百多关东军士兵纷纷跳下马,机枪手在城门口架起了马克沁,其余士兵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取出地雷,也不用工兵铲,就用手在地上刨了一个浅浅的坑,随即将地雷放置其中。片刻之后,地雷埋好,就等着凯泰撤回来,挂上弦儿,而后等着小日本吃亏了。
何绍明随即朝城内高声喊道:“凯泰,别跟小日本磨磨唧唧了,赶紧回来吧!”
那头,凯泰应了一声,转头不屑地啐了一口,招呼一声,带着五十来人掉头朝城门便跑。
眼见着关东军都差不多出城了,追还是不追,成了川上操六心头的难题。对方分出一拨人与自己对峙,大队人马先出了城,说不得,此刻城门口早有布置,贸然冲上去只会白白送死。不追,万一对方真带走了朝王,那就会对日本十分不利。心里焦急,眼瞅着凯泰带着人发足狂奔,所有日军都看着川上,就等着他的命令。只是,所有日军眼神里都有些祈求的意味,没有人愿意去追这么一支如同恶魔一般的队伍。
正当此时,后头一声发喊,川上回头一看,却是坂田追了上来。
也不待其近前,川上操六焦急喝问道:“坂田,确认了么?李王闵妃可还在?”
“还在……李王闵妃还在景福宫。李王还按照帝国的要求,递交了国书……”说话间,坂田跑到了近前。喘息了一下,继续道:“只是……只是对方掳走了朝鲜世子,并且,从李王哪儿得了让位诏书……若是帝国占据汉城,只要有此诏书,朝鲜世子李坧就会成为下任朝鲜国王……”
闻言,川上操六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暗暗称赞,对方这手玩儿的实在高明。心中盘横了一下,即便如此,日本依旧得到了开战的接口。日后战事一起,谁还管朝鲜国王到底是谁?到了这一步,该得到的都已经到手了。今后,就要看谁是胜利者了。即便是清国有另一位朝鲜国王在手,而且名正言顺,那又怎么样?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想到这儿,川上松了口气。始终拧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阁下,究竟要不要追击?清军眼看着就要出城了!”
川上操六举目望去,只见于自己对峙的那几十名清军这会儿已经跑过了城门。须臾之后,借着火把川上瞧见了城门口那两挺乌黑的马克沁机枪。
思索了下,随即笑道:“坂田君,不必追击了。帝国需要得到的,已经到手了。此刻清军势强,我们就这么冲上去,不过是白白送死。放他们走吧。”
“就这么算了?就这么放过白天屠杀了帝国几百名士兵与人民的清军?”坂田激动道。
“不,坂田,不会就这么算了。帝国军人的鲜血不会白流!”川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即转头看向城门处:“来日,我们会带着更多的军队,击败清军,攻入清国腹地,将今日之耻辱,十倍于偿还清国!”
此刻,川上眼中,城门口的马克沁已经撤了,而后所有的关东军都上了马,渐渐奔上官路。城门口,只余一白马骑士,与川上遥遥对望着。此人,正是何绍明。
二人相距几百米,遥遥对视良久。川上佩服对方的计算,先是神兵天降一般奇袭汉城,挫败了川上的谋划,而后又果断放弃汉城,顺势带走了朝鲜世子,为清国日后争取了舆论支持。
而此刻,何绍明却有点儿犯嘀咕。小日本没像五十年后的小鬼子一般,没头没脑就追了出来,自个儿布置的地雷阵可算是没用处。遥遥相对,那名日军军官显然是颇有几分计谋。隐约间,何绍明觉得此人日后必是自个儿的对手。旋即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叫来神枪手,抽冷子给他来一家伙。想想天色这么暗,还是算了。当即一勒缰绳,白马人立而起,转了半个身子,马头对准城外,随即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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