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午时。
景福宫内外已经被草草地收拾过了,宫墙左近,密集交错的尸首,已经被尽可能地搬运走。好不容易从四处赶来勤王的朝兵,进进出出地忙活着,清扫着宫内外。血迹渍渍的地面,早已覆了石灰,只是空气中依旧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残垣断壁一般的宫门,到处都是弹孔与烟熏火燎的痕迹,却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掩盖的了。
关东军警卫营官兵,肃然持枪把持在宫内外要冲之处,步枪与机关枪来回转动着枪口,这让一众朝兵不寒而栗。关东军士兵上下,疲惫到了极点,也兴奋到了极点。宗藩国都,他们一夜奔袭,居然就给平定下来了,如今想想,便如一场梦境一般。
此番,关东军警卫营上下五百人马,伤亡近百,其中大半都是川上操六率着日军逆袭造成的。不过,他们也给日军造成了近四百的伤亡。其余的日军,一路撤回公使馆,闭门不出。刻下,警卫营分出齐整的一个连,架起了马克沁,在公使关外包围监视。
日上三竿,景福宫周围的烟火也渐渐掩去。此刻,宫门之下,一众侥幸逃过劫难的朝鲜官吏,一个个儿在那儿站着班,一边儿低眉顺眼地跟凯泰交涉着,一边儿翘着脚望宫里头张望着。这会儿凯泰可有些抓瞎,贝子爷纵横四九城十来年,大小官吏、亲王贝勒的也见了不少,按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可这官面上的文章,就不甚了了了。再加上这位贝子打骨子里就不怎么待见棒子,是以,这会儿只是横眉冷对,偶尔斥责一声‘别废话,等着!我们何帅跟你们大王正商量国策呢。’一众棒子唯唯诺诺,仿佛瞧不出凯泰脸色一般,依旧没皮没脸地追问着。有些老家伙,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宫门口,一个头扎下去就再不起身,最里边儿嘟嘟囔囔听不出个数来。
也无怪棒子们一边儿客气一边儿焦急。日人勾结开化党残余引发政变,直接出兵攻占王宫,若不是关东军来的及时,这棒子们早就成了王国之臣了。对于他们来说,人家关东军这可是扶危定难的天大功劳。可话又说回来,何绍明进宫已经近一个时辰了,这会儿还没出来,这不由得不让人望坏处想:莫非朝王闵妃许了日本人什么条件,惹怒了这位何大人?若真是如此,那可就不好办了。
宫墙飞檐之上,到处闪动着关东军的步枪刺刀,日本使馆周围,也是枪刺如林,整个朝鲜腹心之地,如今已经完全掌握在关东军手中。这会儿讨了何大人不痛快,万一这位爷犯起混来,那可真没地儿说去。
正当众人等的心焦之时,就瞧见前头人影晃动,从勤政殿走出一个矮胖子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跟着何绍明一起进宫的袁世凯。一众朝鲜官吏可跟这位驻朝十余年的无名总督太熟悉了,当即就有人跳着脚招呼开了。“袁大人,我王可还安好?不知我等何时可以觐见?”
袁世凯笑眯眯地走近,一个罗圈揖作下来,这才好整以暇道:“诸位诸位,莫急,大王安好着呢,半分也没受了损伤。眼下正在宴请关东军何帅。大王传下话来了,诸位且稍候,待招待外何大人,自然会接见诸位。”
一听朝王安好,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群情激奋起来。
“袁大人,恳请上国发兵,助我等属国驱除倭人,匡扶社稷。”
“正是!大院君被倭人挟持进了使馆,还请袁大人奏请何帅,发兵讨要。”
“……还请上报大清皇帝,为我等做主啊……”
……
袁世凯笑眯眯的,一边儿安抚着,一边儿心里头就琢磨开了。此番何绍明轻卒奔袭,一日下汉城,甭管前头有什么错,这可都是定国之功。前头不但得抹了去,这加官进爵是少不了了。而他袁世凯半路景从,好处自然也少不了。他都能预见到,倘若没有何绍明这么一遭,他自个儿灰溜溜跑回中国,丢了汉城,参劾攻讦肯定是跑不了。十数年苦心积攒的美名,一遭化作了笑谈。所以,此刻袁世凯可谓是志得意满。
只是,他心里还有些犯嘀咕。他是在搞不明白何绍明究竟图的是什么。要说奔着功劳,想着再换换顶子,这可说不过去。先是抗命滞留朝鲜,而后又冒险奔袭汉城,这里头的凶险袁世凯实在是太清楚了。但有半分差池,何绍明就得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也就罢了,据闻,这会儿荣禄正在辽阳关东军营内咋呼着,企图篡了军权。关东军的战力,通过这番奔袭,袁世凯可算是知道一二了。他闹不清楚,何绍明居然就敢这么放着军权,而置身险地,非得逼着自个儿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不是傻子这是什么?哪怕有一千个理由,也没这么作践自个儿的。可袁世凯就近观察了何绍明一番,心里头就俩字儿评价,人杰。就是这么个人杰,办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事儿,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不容易安抚了一众棒子,袁世凯这才记起正事儿。从袖口中抽出几封信笺,客气地双手捧到凯泰面前,道:“贝子爷,这一封是给辽阳关东军大营的电文,这一封是请辽阳转发朝廷的,嘿,还有这一封,是下官得了何帅的许可,发给北洋的,您受累?”
这会儿凯泰正摘了帽子做扇子,一边儿扇着,一边擦拭着头上的汗水。他那颗乌青的脑瓜蛋子,分外抢眼,让袁世凯看得侧目不已。士卒理光头,这本没什么。淮军左宝贵部为了方便打理,上下全都理了光头。可问题是,凯泰一亲王贝子,就这么生生地理了个马蛋子光头,这不由得让人心里边儿泛着别扭。
“得,大帅的吩咐就是军令……额鲁,跑一趟,送通信班把电文发出去,痛快点儿,耽误了正事儿老子让你蹲小黑屋。”凯泰这一场生死拼杀下来,出奇的,浑身上下除了脏点儿,楞是没有一处受伤。他不由得开始琢磨何绍明的那句话: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慢慢凋零。感情,这话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想到此番自个儿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日回返京城,也好在那位姑姑面前挺直了腰板,凯泰心里头越来越敬佩何绍明,心道,这位何帅,还真没跟错,妙算于前,而后决胜千里,赏罚分明,古来名帅不过如此!
凯泰不知道的是,他心里边儿认定的那位古今名帅,此刻正愁眉苦脸呢。
军事,永远服务于政治。这话一点儿没错。何绍明之所以抗命滞留朝鲜,为的就是甲午之中,不给日本人合理的借口,也为的日后自个儿有借口反攻朝鲜。是以,这才冒懵地连夜奔袭汉城,可巧,天随人愿,正赶上日军攻打景福宫。此番过后,先前的种种危局,不破自解。平定一国之功,朝廷就算不大书特书,这会儿也不敢再动自己。否则,一个自废肱骨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何绍明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这汉城都给他拿下了,可对面的棒子皇帝居然不同意跟着关东军南撤。任凭自个儿舌绽莲花,李熙就是不住地拨楞脑袋,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感谢何大人好意,本王誓与汉城共存亡,若得上国垂怜,发兵救助,小王感激不尽。”
说到口干舌燥,何绍明自个儿都烦了。心理面不住咒骂着眼前的窝囊废脑袋一根筋,朝鲜亡国与否跟汉城有毛关系?侧目间瞧见淡定如水的闵妃,何绍明随即疑惑。按说闵妃可是个精明的主儿,这会儿李熙犯浑,她怎么不发话呢?转念一想,随即明了。李熙这是在观望啊。
坐镇汉城,倘若大清赢了,他自然可以当自己的棒子王;若是日本人赢了,也是一样,他大不了做个傀儡,明面上还是个独立的国家;反倒是跟着何绍明一走,回头日本人赢了,回头日本人立了新君,他这流亡的棒子王如何自处?何绍明倒吸一口冷气,这帮子不傻啊。夹缝中的小国,处事莫过于如此了。
何绍明苦思一番,唯今之计,只有请示朝廷。搬出圣旨,而后强迫着朝王北撤。只是,时间紧迫之际,那个腐朽的朝廷能不能及时发出圣旨?遍观朝堂,当道诸公可还有明白人?这些,何绍明都不得而知。真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辽阳,关东军营地。
荣禄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转椅上,好奇地四下扫视着,童心大起,来回转悠着,时而惊呼一声:“这玩意儿不错,真是不错!洋鬼子的东西,还真是奇巧的紧啊,哈哈……”
这间屋子,就是何绍明的办公室,此刻,鸠占鹊巢,却成了荣禄的地方。宽大的办公室内,两侧垂立着随行而来的一众戈什哈,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个没完,前头,魏国涛、张成良等一众关东军高级军官就这么标杆儿一般站立在那儿,神色冷峻,有人眼色轻蔑,有人满是怒火。
“得了,兔崽子们,都手脚小心点儿,何帅的东西可不能乱碰。”好半天,荣禄这才端坐起来,止了一众嘈杂的戈什哈,正色对魏国涛等人道:“按说呢,本官监管着盛京各地所有练军的操练情况,这关东军也是在本官的治下。”
这话说完,荣禄抬头打量起众人,等着人接茬。关东军一众军官却只是耸立在那儿,半分恭维也欠奉。
荣禄当即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咳嗽一声道:“这个,圣旨上说的清楚,本官就不累述了。本官听闻何帅一手操持关东军,整整三年,这才有小成。昨日也视察了一番,本官观之,不过尔尔。”荣禄不屑地一偏头。“营中上下,士卒倒也罢了,这军官可实在太不合格了。”
魏国涛冷笑一声:“荣大人,不知哪儿让你不满意了?”
“多了去了!”荣禄板着脸斥责道:“本官经略军旅数十年,眼里可掺不得沙子。你们那些小伎俩可瞒不住。就说……”荣禄一下卡住了,本想胡诌一番,可细想一下,貌似这关东军军官还真没什么毛病,一时间让他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荣禄憋红了脸,猛地一拍桌子:“太多了,本官都懒得说!”
呷了一口茶,脸色缓和道:“本官知道,关东军何帅也不容易,这要枪没枪,要饷没饷,更没几个明白人扶持,能办成这样也不容易了。但是,咱们是为皇上办差,这可不能有半点儿差池。”说着,荣禄朝南拱了拱手。“万一皇上派人来抽查,将此番景象如实上报,到时候不但何帅要遭弹劾,就是本官也得跟着倒霉!”
“所以,本官昨夜思前想后,彻夜未眠,这才想出了个主意。”随即指着周遭的一众兵痞戈什哈,笑道:“这都是跟着本官多年的军官,练兵颇有心得。诶,本官也是舍不得,可为了他日不受牵连,也只好忍痛割爱了。这一共是三十七人,一个个当个营官一点儿问题没有。”
魏国涛阴沉着脸:“荣大人,您这是要来夺权?”
“夺权?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啊?”荣禄连连摆手。“本官想的是,目下朝鲜局势堪忧,眼瞅着战事一触即发。而关东军上下有战阵经验者不过寥寥数人。有了我这批军官,不正好弥补不足么?”
这话说着好听,瞧瞧那帮兵痞站没站相满脸骄慢的模样就知道了,这帮人就是奔着夺权来的。魏国涛轻蔑一笑,不卑不亢道:“还请荣大人见谅,这事儿,还是等我们何帅回来,您亲自跟他商量吧。弁下可做不了主。”
等何绍明回来?等他回来还有自个儿什么事儿。魏国涛这副冷面孔,让荣禄有些头疼。挠了额头,荣禄随即放缓语气道:“魏大人,咱们话挑明了说吧,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听清楚。你们何帅,先是投了皇上那边儿,让老佛爷很是烦心。借着又被翁中堂给卖了,如今是里外不是人。朝廷里,两头可都算计着这关东军呢。跟着你们何帅,还有什么奔头?”顿了顿:“没错,荣某就是得了上头的教诲,来收军权的。诸位好好想想,小胳膊能拧得过大腿么?只要你们从了荣某,日后封官加爵,这些都不在话下。倘若军功大了,就算进军机也不过十年后的事儿。”荣禄左手捏着八字胡,笑道:“这话可说开了,众位考虑如何?”
房间内,一众关东军军官全都黑着脸,不发一言。良久,魏国涛才冷声道:“荣大人,倘若我们要是不答应呢?”
话音刚落,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方才还满脸痞气的戈什哈,纷纷端起步枪,瞄准了一众关东军军官。
荣禄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魏国涛不为所动,轻蔑道:“荣大人,您这是打算玩儿硬的了?”
(胜利归来。另外说几句闲话。今儿朋友请客,打算端午结婚。结果这小子喝多了,当着未婚妻面儿大放厥词,把自个儿有几个情人都交代出去了,场面闹的很是不堪。奉劝各位,结婚前一定要把感情理顺。不管之前如何,从此以后,你要面对的是与你相伴一生的妻子。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图的就是对得起自个儿良心,而后心安理得。我哥三十三岁肺癌死了,死前很是不安,一直念叨着当初做错的事儿,直到闭眼还在念叨着。两厢比较,红爵觉得,凡事,尤其是婚姻,一定要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自己,慎重考虑再决定。列位看官您觉着呢?再说就冒了了,废话多多,各位见谅,实在是酒精上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