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天就阴的如同黑夜,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井陉古道的青石路,四、五十人马静悄悄的摸黑赶着夜路。没有人骑马,全是牵着马走的,战马都已经摘了銮铃,而且都勒了嚼头,防止嘶鸣,蹄子上还包了稻草,踏在冰凉坚硬的青石路上几乎没什么声音。两辆独轮车在深达一尺的车辙里轻巧的前进,这条石沟被几百年往来的大车反复碾压,早就滑溜的光可鉴人。
转过一个急湾,人们都停了下来,把战马交给二十多个人集中看管,其他的人继续静悄悄的前进。又走了二里多地,能看见一百多丈外两个碉楼,因为上面挂了两个汽马灯,所以在这漆黑的夜晚还是能看得很清楚。碉楼后面就是联军的大营。这里的地形是个喇叭口,外面很开阔,但是只要往西走,就突然收窄了,只有一条井陉古道可以继续通行。
这里的地势比下面高了许多,这些人可以把联军大营看得清清楚楚。联军大营里还到处是灯火,从外面看好象点点繁星一般,在这个阴冷的夜晚,能给人一种虚假的温暖感觉。联军没有象庄虎臣那样把侦察兵都放到一百里以外,只是在大营门口弄了两个木头碉楼,上面放了几个哨兵。倒不是说瓦德西不懂军事瞎胡闹,他是德国总参谋长出身,虽然没有真的带过兵打过仗,就是这次进中国也没捞到仗打,等他带着德军主力赶到中国的时候,北京城都已经被占领了。但是没打过仗不代表不会打仗,可是要论起对军事的了解,他绝对是一流的人才,否则老毛奇也不会那么看重他。
不过瓦德西本来就没打算在娘子关大战一场,而且对于清军,洋人也了解的透透的,能有胆量凭坚固守那就算是一等一的悍将了。主动出击?自打联军从天津出发,就从来没见过。即使庄虎臣在娘子关打了那么大的胜仗,也不过是抓了洋人孤军冒进的毛病,也从来没有一兵一卒是主动发起进攻的。
瓦德西深知如果强攻将要付出沉重的伤亡,偷袭已经搞过一次了,没有成功,已经惊动了庄虎臣,再搞也不会起再起到什么作用。而强攻势必要造成大量伤亡,军事上的后果好承担,军事后面的政治影响那就太可怕了,所以,瓦德西干脆就扎下大营,逼清庭自己下令撤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洋人比当时的中国人懂的更多。
瓦德西把大营扎在喇叭口外面,如果万一被清军攻击,也比较方便整合队列,比驻扎在葫芦形的山谷里是安全多了。大营两侧离悬壁还有四、五十丈,虽然说从下面看上去几乎是刀削一般,实际上只要是个山,哪会完全没有坡度?从地面离悬崖有四、五十丈,山顶上离大营的水平距离就已经有一百多丈了。山顶上正有几个人在目测着离联军大营的距离。其中带头的就是改进了“没良心炮”的达江有。今天他专门穿了一身带虎插双翅的飞天彪补服,泥金的顶子。这样的衣服翻这完全没路的山岭,也是够遭罪的。一路上几次都差点掉下山崖,现在崭新是官服挂的到处是口子,也是心疼不已。可是刚刚当了官,不穿着过过瘾,心痒难熬,可惜在这荒山野岭,又是个没有星星月亮的晚上,穿给谁看啊?
他带的几个人除了两个人是武功营的湖南蛮子,其他都是南彰村的老猎户和挖野药的山民,平常翻山越岭惯了的,这里哪棵树哪块石头长什么样,他们都清爽的很。山上原本的两条小路都是断头路,走到半截就没了,剩下的几十里都要从树木、石头缝里钻,对于那些老山民还好点,达江有可就难受了,要不是有两个人保护着,早就掉到万丈深渊下面了。好容易到了地方,喘了半天的气,狂跳的心算是渐渐平静下来。这会儿突然觉得身上到处都疼,摸了摸才知道,到处都被突兀的石头棱角和树枝挂开了口子,好几个地方在流血。但是也管不了啦,这会也摆开了官老爷慰问百姓的样子,回头问道:“都到了吗?”
“到了,一个不缺。”
达江有心里暗暗纳闷,怎么自己除了山下大营的灯火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就知道人不缺呢?可是也懒得问,又亲切道:“张老爹,您老人家累坏了吧?”
一个粗豪的声音道:“不累,这个东西轻省的很,比捆柴火重不几斤。”
达江有对后面的人道:“现在不早了,快挖吧。”
几个山民摸着黑,在山顶上挖起了土,不多时,六、七个深半尺多的斜坑就挖好了。然后有有几个人把后背上背着的洋铁皮桶埋在坑里,又从背上解下绑得结实的枣木板子装进圆筒子里。
一个年轻后生的声音脆生生的问道:“总爷,这是个啥东西?”
达江有道:“这个是大炮。”
后生不相信道:“总爷,您哄俺,俺去过大营,大炮俺见过,都那么老长,还有腿能拉着跑,这东西咋才十几、二十斤重?”
达江有神秘兮兮道:“这个是钦差大人灭洋鬼子的法宝,叫‘震天神雷’,一会你们就晓得厉害了!”
后生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仙家的宝物,钦差大人是昆仑门下,专收这样妖魔鬼怪的!总爷,这个法宝和姜子牙的打神鞭哪个厉害?”
达江有想笑没笑出来,这些义和团的人在娘子关住的久了,连周围的村民都给他们弄的神神道道的。他不晓得如何回答,只好道:“等会你看了就知道了。”
一个武功营的兵恨恨道:“这回也让洋鬼子尝尝味道,给老军门报仇!”
达江有听他提起方友升,心里也是一阵难受,点头道:“过几天就是老军门的头七,人家都说头七是出煞的日子,到时候灵魂会回来看看,咱不能让老军门回来的时候心里不痛快!”
小兵道:“对,炸他个狗日的。”
另外一个兵道:“咱们几个来就行了,为什么大人还派人在下面也打?”
达江有笑道:“大人那是给洋鬼子报个信,让他们知道揍他们的是哪个爷爷,别让他们以为是被天雷给劈了呢!”
被达江有叫做张老爹的是南彰村一个老猎户,这里他是最熟悉的,带着人没几下就把土坑给弄好了,对达江有叫道:“总爷,这个什么神雷大炮已经放好了,您看下面怎么弄?”
达江有从怀里掏出火镰、火绒,打着火折子,小心的蹲在地上,借着点微弱的光,检查“飞雷炮”的角度。然后自己拿过铁锨,分别在几个坑里这边挖几锨,那边垫点土,过了好半天,才满意的把铁锨一扔,拍拍手上的土,笑道:“好了,能打了。”
两个兵在枣木槽子上放上黑火药,然后把早已捆扎好的炸药包一个个填进粗大的铁筒里,点燃了火绳,山民和猎户的人都是既期待又疑惑的看着燃烧的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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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古道上,带队的正是回回营的管带,记名总兵马福祥,几十个人都紧张的盯着联军大营,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联军早就睡的死沉。山风吹的人直发抖,但是这些回回们身体的颤抖倒不是因为冷,比起天冷来,娘子关比甘肃差远了,他们现在是既紧张又兴奋,激动的发抖。
一个艮艮的甘肃口音不耐烦道:“马镇台,上面的混蛋怎么还不动手,咱这都等半天了。”
也不知道是谁接了句嘴道:“不是那个打酱油怂包了吧?他们可都走了一天多了!”
马福祥扭过头瞪了他们一眼,实际上就是把眼眶子瞪破,他们也看不见,这里几乎是面对面都看不见人,他轻声道:“都给老子闭嘴!上面几十里都没个路,他们又不会飞?等这一会就把你冻死了?”
那个艮艮的声音还是不服气道:“马镇台,咱们这里离洋人才一里地,要是洋人发现了,就都白瞎了。”
马福祥轻声骂道:“老憨,你把嘴闭上,没人当你是哑巴!”
“吞、吞”,山顶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下面的人顿时就兴奋了起来。过了片刻,只听见“轰隆”的爆炸声,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巨响,然后就传出洋兵的惊叫和铜哨的尖利的声音。
老憨兴奋道:“大人,咱们也开火吧。”
马福祥强自压抑着喜悦道:“别急,咱们就打他们的大门口。”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相隔有七、八米的两个木头碉楼竟然齐刷刷的折断,隔了一里地,都能听见上面洋兵的恐惧的叫声。十几斤一个的炸药包威力可不是玩的。
马福祥高兴的把帽子掼到地上:“真他娘的过瘾!”
一队洋兵排成纵队小跑着冲出了大营门,正好被倒到地上的碉楼给挡住了,马福祥一见,大叫一声:“打!”
两门架在独轮车上的格林炮分别有一个炮手摇动了手柄,另外一个则扣动扳机,两条火蛇吐着信子向联军的大门飞了过去。刚开始打高了,炮手随即把枪口压低了一点,这下热闹了,门口拥挤的洋兵被十一毫米的子弹丝毫不费力气的撕成了碎片。在独轮车上发射比在三脚炮架上稳定性要差不少,但是这三天,庄虎臣给他们突击训练了一下,一盘盘的子弹随便他们打,报销了几千发的枪弹,还炸了两次膛,这才多少掌握了些技巧,刚才又是瞄了好半天的,营门口转眼间就被打躺下了几十个。洋兵显示出平时训练的成果,骤然遇见袭击,并没有乱成一团,而是各自找掩体朝冒着火光的方向开枪。一百多丈的距离,格林炮的射程还凑合,步枪就不够看了,打也是白打。那些脆弱的木头、沙包,怎么能阻挡十一毫米口径的子弹?往往开枪的人就成了下一道火鞭抽打的目标。
马福祥一见差不多了,对他们道:“咱们也该撤了。”
炮手之一,就是那个发明把格林炮架在独轮车上的周舟,他不满道:“还没打过瘾呢!”
马福祥骂道:“你想找死啊?再过一会,洋人就把炮调过来了,大人的命令,给洋人个下马威就得了,赶紧走!”
周舟对着自己大腿拍了一巴掌,懊恼道:“这才一盘子弹都没打完呢!”但是说归说,立马就推着小车沿着车辙往回跑。硬木的车轮在光滑的车辙里跑,速度比一个人空着身子也慢不多少,刚拐过一个弯,就听见后面“通”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抹了把冷汗,呼一声侥幸,前面那一声响,不用看也知道是刚才的位置被大炮给轰了。
几十个人很快到了寄放战马的地方,负责看管战马的人急忙把马分发了下去。但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扬鞭打马就跑的,而是小碎步慢慢的走,还有几个人是脸朝后倒着骑马,拉在队伍的最后头,速度比架着格林炮的独轮车还慢。拐过刚才的弯,就算是进了喇叭口里了,道路立刻变的狭窄,最宽的地方也不足两丈。一个骑在马上的兵主动跳了下来,对着周舟道:“你上马,我换换你。”
推着小车跑的一头汗的周舟笑了笑,和跳下马的兵换了把手,自己骑上马慢慢跑。约莫跑出了三、五里,拉在最后的兵突然叫道:“有骑兵追来了。”
周舟和其他几个炮手赶忙从马上跳了下来,远处的马蹄踏在青石路上的那种急促的“哒哒”声已经隐约可闻了。周舟赶忙把固定格林炮的卡子给松开,然后一扭,原本是冲着西边的炮口现在朝着东边了,然后把两个销子一插,格林炮又被固定好了,接着透过枪口前面的护盾仔细的朝道路上瞄在半天。
两匹高大的西洋战马,发疯一样的冲了过来,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的骑兵。马福祥大叫一声道:“打!”
“吞吞”的闷声,两门格林炮的炮口开始旋转了起来,在这么狭窄的山道,机枪对于骑兵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冲在最前面的两匹马立刻就摔倒了,还把紧跟着的几匹也给绊倒了。你还别说这些洋骑兵的马术真的是不错,后面的人在高速的奔跑中,一提缰绳,就从前面摔倒的马匹上面跳了过去。可惜跳过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一丈宽的路,两挺格林炮来封锁,实在是太浪费了。凡是敢往前冲的洋兵无一例外的被打倒。洋兵的训练还真是不一般,倒在地上的兵立刻就对着开枪的方向用骑枪还击。可惜格林炮那厚厚的钢板护盾岂是步枪能撼动的?转眼间,视野可即的人和马都被十一毫米子弹无情的打成了筛子。洋兵都是举着火把的,清军看他们看的清楚,而清军这里是摸着黑,他们除了能看见枪口的火焰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这些联军的骑兵也不是铁打的,一见不妙,后面的人一拨马就逃了回去,引得回回营的骑兵哈哈大笑。
然后独轮车又在车辙里欢快的前进。
过了没多一会,又有一股骑兵追了上来,他们也同样是打着火把,火光里一看是日本的骑兵,马福祥也不客气,照方抓药,手一挥就下了令,又是一顿格林炮。日军骑兵冲锋了两次,就发现想突破这个火墙是不可能的,这些日本的骑兵比上次进攻娘子关的那些要滑溜的多,见势头不对,留了十几具尸首也是拨马就跑。马福祥感情复杂的啐了一口道:“娘的,没种的东西!”
独轮车又在“大清官兵个个要老婆”的歌声陪伴下向东天门防线前进,就这么几十个人,两门格林炮,一路上大摇大摆的往回走,后面的三、四十里再也没有人追击了,弄的这些兵一路又是咒骂胆小的洋人又是高兴的跳脚。等到守在井陉至东天门的第一道防线的清军见到他们的时候,天早已大亮了,太阳暖洋洋的照着山谷,今天倒是一个好天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