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庄毕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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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辆骡驮轿加上骆驼、马匹、健骡组成的车队拉了老长,几个彪型大汉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道,一个虎着个脸的黑汉子前后穿行的巡逻,每辆车上都插着红脸黄狗牙边的三角李字镖旗。还有好几十个抗着洋枪的人或骑马或步行的护卫,大部分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不用说,就知道这是庄虎臣手下的庄丁。

“小李子,下一站歇在哪儿啊?”慈禧挑开了骡驮轿的竹帘问道.她脸上满是汗水,在阳光下油腻腻的发亮,拿着把苏州百子团扇呼呼的扇着。

“回老佛爷的话,下一站行在驻跸怀来,今儿晚上还要委屈老佛爷和皇上一夜,明晚上应该就能歇在鸡鸣驿,昨晚巴晌,奴才已经叫人快马飞传去了,估计现在怀来的知县应该正在准备迎接两宫圣驾呢。”李莲英催着一匹大黑走骡急忙上前,跳下骡子回话。

“嗯”慈禧满意的哼了一下,随即道:“不是和你说了嘛,出门在外,不能这么称呼。”

“奴才该打!瞧奴才这记性!”李莲英扬手作势要自己掌嘴。

李莲英见慈禧慢慢闭上眼睛,随即轻轻伸手把挂在轿窗的帘钩子上的竹帘摘了下来。

“帘子就甭打了,这天热的,车子里蒸笼子似的”慈禧半闭着眼睛道。

“奴才不懂伺候,哎,这大热的天,让您坐这个破车,轿厢子小的连个使唤人都进不去,都是奴才的罪过,让您老人家受委屈了”说着,李莲英的眼圈泛红了。

慈禧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还是眯缝着眼睛道:“算了,比前两天已经是天上地下了,起码有个汤啊水啊什么的了,不出来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啊,折子上都是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这天下好着呢,就是有点洋人闹心,多少遭了点灾,管朝廷要银子的时候是说今年灾多大,银子到了手,就说全都料理了,首尾干净,老百姓都回了家,见天的焚香念着朝廷的恩典呢!你看看,这大清国现在都让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语气声调倒是不高,只是说话时带着磨牙的声音透着阴狠。

李莲英也不敢接话,只是低眉顺眼的站着。

“行了,别装可怜相了,这车也太硌得慌了,这庄虎臣还是个有天良的!你也去吧,别站着了,走起道还有点风,让那些子个镖局子的人都精灵着点,哎!什么时候大清混到要靠几个庄丁和镖局子撑门面了!”

慈禧说着突然心里一阵苦涩,摆摆手示意让李莲英退下,骡托轿继续前进。

两边经过的村寨基本都是一片死寂,没有鸡鸣犬吠,更不见炊烟袅袅。坍塌的土墙,斜倒着的房门,有的门上还能看出子弹的孔洞和班班驳驳刀砍斧劈的痕迹,到处是衰草枯杨,一片残败景象。道路上也很少能看到行人了,更别提平日穿梭的车马,世道乱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商贾敢出来做买卖。

碧空如洗,天是海水般的蓝,云朵白的绚丽,阳光无遮无挡的照射着地面,空气里微微的尘埃散射着光线,让不远处的景物都变的扭曲起来,仿佛是海市蜃楼一般,显得很不真实。天热的怕人,田地里的麦子都焦干的趴在地上,只要一颗火星,就能烧起来,肯定是颗粒不收了。

这几个月的旱情使无数的百姓失了生计。户部的银库自打甲午年就水洗般的干净,码银锭子的架子灰落了老厚,手指头能在上面写字。库丁都懒得把门了,反正也是空的,来了贼他也是白忙活。户部是根本指望不上,各地的粮饷也是接济不上,督、抚上的折子都是遭灾,好象整个中国就没一个不闹灾的好地方了,正项的田税、盐、厘能给朝廷缴到六成的就算是好的,其他的杂项收入就更提了,各省一律都扣下了。

军机们和户部堂官不知道议了多少次,开了捐,卖了几个实缺,好容易东挪西凑拨下点杯水车薪的救灾银子,等发到下面又被一层层的扒皮,粥场里的粥别说按照康熙朝就订下的规矩“插筷子不倒,凉粥手掬可食”了,好眼力的能找出几个米粒子都不容易,那根本就能照出人影,可就这样也没放几天就关门大吉。

一群群的难民没头苍蝇满处乱撞,北京四九城到处可见墙根边上蹲着、躺着鸠衣百结、一脸菜色的饥民,各个拖家带口的拉棍讨饭。老弱运气好点的能挨到城里去要饭,更多的就死在半路上喂了野狗。青壮的慢慢聚了堆,各地都开了坛,耍棒练拳。义和团能渐渐做了大,这天灾不能说不是个导火索。

可是,为什么中国历史上只要是天灾都能造成那么大的危害呢?老百姓都只会怪自己的命不好,只是期盼过了今年,老天能开了眼,给个好年景。可是就是那些所谓好年景也不过是半年瓜菜半年粮,勉强的饿不死人而已。

这大清朝的气数就必须要撑到辛亥年吗?这天下万民的福祉就真的要等半个多世纪?自己一只小蝴蝶的翅膀一扇,真的能象别人说的那样掀起滔天的巨浪吗?管它呢,既然老天让我遇见了慈禧,那说什么也得讨点好处。

一个成功策划人那是要能在蚱蜢身上刮油脂,鹭鸶腿上剔精肉的,你是铁公鸡,我有钢钳子,不弄出点好处在老板面前一辈子别指望得脸。

庄虎臣碰见这么一伙子不寻常的难民,那要是不大大的捞上一票,真是对不起祖师爷。不过想钓鱼,哪里有不下珥的?售楼小姐卖房子之前还得给看房的人送点小礼物赔个笑脸呢!现在该是下点珥料的时候了。

庄虎臣看着李莲英慢慢落到队伍的最后面指挥,也故意放慢了马速等着他,赵驭德也勒住马缰绳双腿一旋,漂亮的翻身下马陪着。

庄虎臣脸上的笑容堆起了花:“大总管,小的一直觉得您不是凡人,但是一直也没敢承想,能有幸见到您老人家!这一路上,伺候两宫銮驾,太辛苦了,这点心意,给您老人家买点心吃!”说罢,袖筒里抖出张一万两的龙头银票。

李莲英偷眼看了一下上面“凭票即兑库平足纹一万两正”的字样,忙塞到袖子里,眉眼开花道:“你老哥这样就太客气了!咱吃的就是伺候人的饭,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李莲英转过头看着赵驭德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半天,疑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眼,你是怎么认出太后老佛爷的?”

赵驭德恭敬的打了个千道:“回大总管的话,十五年前,小人跟着刘大帅和我家老爷进京,就住在贤良寺李中堂那里,您老人家给李中堂和刘大帅传旨的时候,小的见过您,小的还给您奉过茶呢!小的想,能让您老人家侍侯的那除了皇太后和皇上还有哪个?就是李中堂见了您,那还是客气的不得了呢!”

李莲英喈喈怪笑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认识咱家!好小子,有眼力!”然后又对着庄虎臣道:“你老哥这么客气,让咱家都过意不去的!咱家可没什么好处给你啊!”

“话不能这么说啊,您把太后、皇上伺候好了,让他们身体好好的,就是天下万民的福气,也就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福气啊!”庄虎臣把当年拍上级领导秘书马屁的话换了个头面。

“你老哥有福气,这次能护卫两宫,擎天保驾的头功是谁也没不过去,前程那是不可限量啊,怪不得神拳的人拿你们没办法,原来你是庄毕家的小子,将门虎子啊!连个管家都穿了武功褂子,好嘛,你那庄子整个一个兵营!当年你爹庄毕跟着刘省三进京的时候,咱也见过,说起来也算是相识,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老叔!”

“老叔在上,小侄给您见礼了!”打蛇随棍上,庄虎臣马上拱手深深的一礼。

李莲英笑的抽着鼻子眉眼花花:“那咱就不客气了,大侄子,你会办事,今儿个老佛爷还夸你呢!几百石的粮食、上千斤的肉、菜,几十辆车子,一夜的工夫都办好了,还整了个镖局来护驾,你也算是用心了!前两天苦啊,太后她老人家和皇上两个人就脊梁靠脊梁在条板凳上睡了一宿,十来口子人就一碗大麦粥,咱家看着心疼啊,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可是又不敢哭,怕老佛爷瞅见了伤心,现在好了,瞧着吧,两宫回鸾的时候,就是你小子发达的日子,你小子要是个宫里的爷们,那老叔那还有得混?恐怕只有回家捧着土碗啃老米饭的份儿喽”。

李莲英还真拿自己当了庄家的老人儿了,一口一个小子,叫的亲切。

庄虎臣一脸的感激:“能伺候皇太后、皇上和老叔一回,是侄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小侄的前程都靠老叔提拔了!”

宫里的爷们?您老还是踏踏实实的当您的九千岁吧!咱就不在您的锅里搅马勺了。庄虎臣看着胯下挺着头抗议的小兄弟,赶紧对这份大有前途的事业敬谢不敏。

“都包在咱家身上,谁让咱是你老叔呢,你这个候补道是捐的吧?”

“回老叔的话,小侄的前程是当年父亲跟着刘大帅出兵放马的时候,大案里保举的,不是花钱捐的”庄虎臣一句一个“老叔”、“小侄”,叫得亲切的如同没出五服。

“呵呵,你爹倒是好计较,和法国人交兵的时候,你才两、三岁吧?尿炕的娃娃都有战功了?好啊,果然是个忠心的,娘肚皮里就替咱大清卖命了!”李莲英喈喈怪笑,让人头皮发炸。

“你有这次的功劳,别说同知、知府,就算平了品秩放个实缺的道台那也是手拿把攥的,将来一个特旨道那是稳稳的,同样是道台,难得是特旨这份儿荣耀,不论两江还是直隶、两广,总归将来让你指省个好地方,这个都包在咱身上,用心把老佛爷伺候舒坦,巴结好差使!你才多大啊,再过个二十年,四十郎当岁的年纪,说不定就能做到督、抚,起居八座,开府建牙了!”

四十岁的督、抚,那是够年轻的了,放在太平年月里,绝对是圣眷优隆了,就是战争年月,凭战功升官快,那也是异数。从咸丰年间,多少湘、楚、淮勇杀的尸山血海,血葫芦滚出的功劳,保举到提督、总兵的车载斗量,更别说什么副将、参将、游击了。

多少保举到了一、二品的顶子能授个实缺的守备、游击就念佛了。清季承明制,以文抑武,不要说那些记名的,就是实缺手里有兵权的正牌子提督,那已经是一品的大官了,和总督平秩。但是别说在总督面前,就是碰见过二品的巡抚,那也得递了手本参见,称一声“标下”!

自己个候补道在光绪年算得什么?大清的官到了这个年月就如同青楼的姑娘,不管生张熟魏,只要有银子捧上去,谁都可以混个顶子,真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可是官照随便发、奖札满天飞,可缺分就只有那么多,苦哈哈候补了十几年头上见不到半个红点子的多的是,一个四品的道台走门子钻狗洞能补个实缺的知县,就应该捧着鼻子笑了。二十年能熬到开府,诱惑是够大的,只是这大清朝还有二十年的阳寿吗?画饼而已!

庄虎臣心里暗自感慨,脸上却是一派感激涕零:“今后小侄但凡有点出息,都是老叔的栽培!”

“嗯,哪里有什么咱家的功劳,那都是老佛爷和皇上的天恩浩荡!”李莲英摆摆手笑道。

两人骡、马并行,亲如一家。

庄虎臣心里翻涌如同开了锅。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自己一个小策划摇身一变成了个挂着个候补道名义的恶少,那个名字实在说不出口的便宜老爹留给了自己一份还算丰厚的产业,光各大票号里存的银子就有十多万两,别说还有田产什么的,手里现在好歹有几十号人枪,也算打过仗见过血了,多少也还有点用了。既然赶上了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变局,那就说什么也要让天地色变,即使不能覆雨翻云,最起码也得做个搅局的。

一万年来谁著史

三千里外觅封侯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三年多后就是日俄战争,如果说鸦片战争是列强给了外强中干的满清一记响亮的耳光的话,那甲午年《马关条约》就把大清朝的亚洲老大的外衣给剥了,现在在北京肆意横行的八国联军和公然抗旨,在北中国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和洋人眉来眼去签《东南保护约款》的各省实力派又扯掉了爱新觉罗家中央帝国的裤子,等到三年后,日本和俄国两个分赃不均的强盗在中国的土地上咬的满嘴毛的时候,竟然宣布中立的清朝政府自己主动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张开大腿等着被人轮暴。

烂了,根子都烂了,大清朝苟延残喘到辛亥年然后被武昌的革命党一枪毙命,可是这种推dao重来的结果是中国几十年的乱世,人命贱过草芥。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是经历了多少的辛酸才能说出的话!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说的轻巧,可是对赶上了这几十年的人,那就是一辈子的苦难。从1840年以后,中华的元气已经伤得够了,如同久病的人实在经受不得这“休克疗法”。直到1949年,天下才又重归一统。太久了,从这1900年,足足半个世纪的辰光,我等不得那么久,华夏也等不了那么久,四万万苍生也等不得那么久!这老中国的气运难道就真的不能改的吗?如果历史是天道,那我就要大逆不道!我命在我不在天,我庄虎臣做的事情就是要夺天地之造化,逆天改命!

三年生聚、三年教训,三年成功!十年之内,敢叫天地换新颜!

庄虎臣想的入神,下意识的一挥拳。热血贲张之余,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现在自己手里十多万的银子,过个富家翁的日子那是紧够了,可是要完成改天换地的大事业,那不过是水过地皮湿,扔到河里连个水花都不翻,说到权就更没有了,候补道现在比河里的乌龟杂鱼还多些。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枪就是草头王,逢此乱世,没人不懂这个道理。三大总督公然敢抗旨,山东的袁世凯也是按兵不动,窝在济南当了缩头王八拒不带兵勤王,而朝廷竟然连下旨申饬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不就是靠的是他们手里有兵吗?又有各省的粮秣、厘金、海关税全部被他们拿来养兵嘛!养兵如同养虎,不饱则吃人啊!

想的脑袋疼也没想出个章程,揉揉太阳穴,真的该吃点猪头补补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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