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1日的这一天黄昏,伊西斯南部沙漠忽然间刮起了风。广袤开阔的地势和经受了一整天炽烤的躁动空气让风势很容易就加速到了骇人的程度。成堆成堆的黄沙就像被巨大的铲子高高扬起一样,转瞬间浓厚的沙雾就笼罩了整个天与地。血红的夕阳昏暗成诡异的紫黑色。按照祖辈们一代代传承的经验,这样的狂风里藏着魔鬼,在沙漠里前行是要死人的,就算是在城镇里,也千万不要呆在屋外。
守卫克罗埃城门的弯刀武士小队见天色大变,赶紧将厚重的城门推合到一起,放下门栓。要不是怕背负擅离职守的罪名,他们真恨不得马上就躲到屋子里去。
“咚咚咚——咚咚咚!”来自城门外侧的沉重有力的敲门声把蜷缩在门廊里的士兵们都吓了一跳。
“不会是妖怪吧。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人来?”一名年纪尚小的士兵只听得心里发虚。
负责带队的百人长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不要理会,可那敲门声持续不停,越来越响,透露着明显的怒意。
一名老兵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小心翼翼的问,“会不会是大营那边派来的传令兵?”
“你让楼上的家伙们抻头出去看看,都******都缩着不动,人都到门外了,一点反映都没有。”百人长很是不耐烦,顺势指派那老兵去查看。
老兵好心没好报,吐了口唾沫起了身往城楼上走,不久又急匆匆跑了回来。“来了个运输队,七八辆大车,一百多号人呢?”
“运输队?哪儿来的?我们的运输队上午已经到了!”
“说是从巴丹吉部落过来的。”
巴丹吉部落是伊西斯能够排得进前二十的中型部落,四年前和红柳部落在一片牧场的归属上起过争执,清源之王萨克利·伊登曾经派兵调停。巴丹吉的族长表面接受,心里却很不服。这次图塔部落向清源部落宣战,巴丹吉部落当即就倒向了图塔一边,在各中小部落派来的参战部队中,他们的人数算是多的。更有传言说,巴丹吉的族长把自己的小女儿送给了奥玛·图塔做妾。
百人长虽然心里不情愿,却又得罪不起巴丹吉部落,嚷嚷着让手下人去开门。自己扶着墙慢慢悠悠的爬起来。城门刚打开一道口子。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就哧溜一下钻进来,一脸媚笑的凑上前,“各位兄弟辛苦啦。我们奉族长大人之命,送些食物到大营。”
“食物?”百人长来了精神。别看图塔大军的辎重都存放在克罗埃。他这样不用上前线的士兵分到的却不多,有时候甚至吃不饱肚子。“都打开我看看。”
“别呀。风沙这么大,我的兄弟在外面都快被埋了。”瘦高个子抖抖衣服,细沙哗啦啦直往下淌。“再说,这些都是给贵族图塔族长大人的,进了沙子可不好。”就像变魔法一样,他从宽大却破旧的防风斗篷里掏出两大包东西塞进那百人长手里。百人长背身挡住风,打开一看,一包是干牛肉,一包是两壶酒。其他士兵都被酒的香味吸引过来,哪还有心思检查。
“进去吧,进去吧。”百人长摆摆手,又对旁边一个小个子士兵说,“猴子,带他们去东边找几间空房子休息。”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瘦高个一个劲的点头哈腰。
被叫做猴子的士兵正眼馋这好酒好肉,哪里肯走。被百人长踹了一脚,才“哦”的一声去带路。
一百来人的小型运输队很快就进了城,被安置在城东的几间空房子里休息。等那叫猴子的图塔士兵又拿了一包干肉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其他人才各自脱去防风斗篷。一个个露出大劫过后的轻松表情。
“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混进来了。图塔兵也太放松了。”边说这话边抖着身上沙子的男子长得异常魁梧,居然是清源的双刀万骑长哈雷·杜伊。
“要感谢这该死的天气。”瘦高个换上原本的冷酷表情。
“哎,我说沙班,你刚才那点头哈腰的熊像,真恶心。还有那塞东西的手法,那个熟练呀。哪儿学的啊?”哈雷·杜伊想着城门口那情景就好笑。
瘦高个,也就是另一位清源万骑长沙班,面对好友的讥讽,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大男人要能屈能伸。”
“切~”
“都小点声!这里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雷扎伊·赛义德掀开斗篷露出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对两位好友和其他人做出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忧心忡忡的问沙班。“这种天气,接应的兄弟们等在外面,不会有问题吧?那么多马匹怎么办?”
“放心,河床下面有一片凹进去的地方可以藏身。我的人知道位置。”沙班很自信。“拉斯曼你安排几个兄弟放哨,其他人都好好休息吧。等晚上再行动。”
***
被围困的麦加迪亚已经开始实行全民范围内的食物配给制。就连伊登王的晚餐也只分配到几片干面包、一块腌酒肉和一小杯清水而已。这样的分量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是肯定不够的。不过伊登王只是啃了几口面包就吃不下去了。法乌济·朱马和朱拜兰方面军两万多战士的死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虽然在雷扎伊和沙班面前,他坚强的表现出了一族之王应有的自信和气度。但那只是为了鼓励年轻的将领们不要失去信心而做出的表演。自1月29日正式攻城以来,图塔大军强大的攻势已经将清源部落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别看伊登王将指挥权交付给了雷扎伊、沙班、哈雷·杜伊这些值得信赖的将领,他承受的压力却比所有人都多。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内心中的怯懦和疲倦就翻涌上来。很多次的,他想到过清源会战败。他倒不是太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忍心自己的部落和人民在奥玛·图塔这个野心家的统治下饱受欺凌。特别是莉迪娅,他的女儿,无疑会遭受各种无情的折磨。其实无论胜败,在伊登王心里,都会觉得对不起她。
在一种恍然若失的情绪里,伊登王走出自己的房间,穿过**的花园,走进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二层起居室的大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男孩子,火红的头发、清秀的面容,双眼微闭,仿佛是刚刚睡着。
“还是没有醒吗?”伊登王问侯在旁边的两位侍女。
“是的!尊敬的王。不过他的情况还算稳定。我们每天都在按时给他为稀粥和水。”其中年长的侍女回答得毕恭毕敬。
“那个,我”另一位年轻的侍女怯生生的插话说,“我昨天看到他皱了下眉头。”
“你看错了吧。”年长的侍女用眼神责怪她的冒失。年轻侍女却坚持道,“不会的。我看到清清楚楚。两次,他皱了两次眉头。”
“这倒是个好消息。麻烦你们好好照顾。如果他醒了,赶紧让人通知我。”
伊登王痛惜的抚摸了这个叫冬炎的男孩子的脸颊。他飞升至月见之城上空,发动神秘的力量熄灭了全城的大火,然后如流星般坠落而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至少拯救了十万人的性命,再加上他是莉迪娅的伙伴,伊登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王!”宫廷卫队的队长鲁斯图快步走了来。“马车都准备好了。可是这鬼天气……”
“等风停了再说吧。”伊登王抬手示意鲁斯图不用解释。考虑到图塔大军随时可能破城,他本打算今晚派亲信护送冬炎还有帮忙布置城防的伦农等人出城去伊西斯最南边的港口城市万赫。一旦清源战败,他们可以立即出海离开伊西斯。可是突然刮起的大风使得这一计划必须推后。
“我想去看看雷扎伊。我怕他太过于自责。你一起来吧。帮我劝劝他。”
鲁斯图平时和雷扎伊关系不错。伊登王觉得多个人说话会不那么尴尬。可鲁斯图却面露难色,磨磨唧唧好半天才说,“下午的时候,我看见雷扎伊、哈雷和沙班一起出城去了。您不知道吗?”
***
午夜时分,这场席卷大半个伊西斯的狂风又比下午的时候大了好几倍。小城克罗埃几乎被淹没在漫天的沙尘中。雷扎伊·赛义德坐靠在房间一角,听着房外的风声呼呼作响,就像是要把屋顶掀翻一样。不过比这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哈雷·杜伊呼噜,一声高过一声,连绵不绝,比起金戈铁马的战场来得还要波澜壮阔。年轻的万骑长看着熟睡中流着口水的这位好伙伴不禁苦笑,真亏得他在敌营里也能睡得这么死。笑他之余,雷扎伊又有些羡慕他那粗大的神经。至从退守麦加迪亚以来,雷扎伊忙于城防事务,一直都睡不踏实。近日战况不利,他更是心烦意乱难以入眠。不过如果沙班这次的计划能够成功,那倒是一个绝地翻盘的好契机。
“咚咚咚——咚咚!”
先三下再两下的敲门声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守在门边的两名战士将房门打开一道缝,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找到了。粮食存放在城北边那一片矮房子里。武器和衣服都放在城西原来放木材的的库房里。不够放的在外面还搭了些帐篷。”
来人是沙班麾下的千骑长拉斯曼。这次奇袭克罗埃,沙班专程从自己的部队里选了一百位家在克罗埃的战士。对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一房一木,他们比驻守在这里的图塔骑兵要熟悉得多。而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风又给他们提供了绝好的掩护。
“路上的情况怎么样?”沙班一脚踹醒了哈雷·杜伊。其余的人都已经整装待发。
“路上倒是没什么巡逻的。不过放东西的房间内外防守还是比较严。”
“我们分两路,你去库房,我先去烧了他们粮食就过来和你汇合。你必须等我到了再点火,明白吗?”
“明白!”拉斯曼点点头,开始划分人手。
“我和雷扎伊呢?”哈雷·杜伊问沙班。这里只有他俩不是克罗埃人,对地形不熟悉,所以虽然同为万骑长还得听沙班指挥。
“你跟着我。雷扎伊和一路拉斯曼一路。各自小心。”
沙班拍了拍雷扎伊和哈雷·杜伊两位好兄弟的肩膀,拉开门走了出去。分散在其他几间屋子的士兵已经都站在了外面。他们从麦加迪亚带来的那几辆篷车上装了大量的火油瓶。本来应该是由每个人取一份背着身后的。沙班看见风沙太大,背上几个火油瓶恐怕连路都走不稳,想来图塔人也不会在这种天气里巡逻,干脆让士兵们套上牲口赶着车一起走。这样一来又节约了不少时间。
图塔人果然没有出来巡逻。拉斯曼带着自己这一队人走小路很顺利的绕到了城西的库房外面。雷扎伊从街道一角探出头去观察,有三个图塔战士在库房外转悠。其余七八个人缩在旁边的一个小棚子里。
“这几个倒好对付,就怕库房里还有图塔人。”
拉斯曼想了想,对雷扎伊说。“侧面有个地方可以翻到库房里面去。你们几个和车就留在这里。其他人跟我来。”
“我也去。”雷扎伊不放心,跟在拉斯曼后面。
拉斯曼果然对这里很熟悉,在小巷子里一连串的东弯西拐后把众人带动了一排矮房子前。
“上房顶!”他对身后的战士们打了个手势。战士们立即搭起人梯往上爬。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栋屋子的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图塔士兵迷迷糊糊的走出来。看他那双手在裤裆里倒弄的样子,应该是出来小便的。
雷扎伊见那士兵头没有看向自己这边,赶紧示意其他人都不要动,生怕被发现。
可很不巧的,那士兵出门之后转向了雷扎伊所在的方向,看到了十来个陌生人正在搭人梯上墙,当即就吓愣住了。
雷扎伊心想不好,他要是一叫,周围屋子里的图塔士兵搞不好都会被惊醒。就在双方愣神之际,拉斯曼几个箭步冲过去,不等那图塔士兵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情,捂着他的嘴巴把他狠狠顶在墙上,一刀捅进他的肚子里。雷扎伊赶紧跟上去,赶在狂风把房门猛拍向门框的前一刻把门扶住,轻轻的关上。再回头去看,那士兵已经瘫软在地市一动不动了。
“走!”拉斯曼压低声音,对雷扎伊竖起大拇指。雷扎伊也欣慰的点点头。
小插曲过后,所有人都顺利上到房顶。这排低矮的民房紧贴着库房。拉斯曼带头走了没多远就在库房的墙壁上找到扇窗户,翻身跳了进去。其余人也毫不迟疑的跟进。库房的深处漆黑一片,只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支这一个火把架,昏暗的光线下几个士兵已经睡着了。拉斯曼带人迅速将这几个倒霉鬼杀死在睡梦里,然后从正门摸了出去。库房外的图塔士兵显然没有料到会有敌人从里面出来,惊慌失措中就成了刀下鬼。躲在远处巷子里的清源士兵看到守卫已经被解决,赶紧把篷车赶进库房里。
雷扎伊安排几名战士换上图塔人的衣服在库房外放风,然后把库房的门合上,从篷车上取下火油瓶在四处泼上黑油。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沙班过来汇合后就点火。而从外面看,这里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过了没多久,雷扎伊看到克罗埃北面蹿起火光。在强烈的风势下,火越烧越大,很快就映红了半边天空。他知道沙班那边也得手了,而接下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图塔人势必会封锁城门,全城搜捕凶手。
果然,驻扎在克罗埃的图塔军队都被惊醒了。整个城市就像开了锅一样。图塔士兵四下奔忙着寻找敌人和救火。好几队士兵从库房门口经过,却都没有留意到这里的异常。雷扎伊在焦急中挨过了大半个钟头。他想不通沙班为什么坚持要等到他过来库房这边再点火。如果两路人同时点火,也许还有机会从乘乱大门冲出去。不过拉斯曼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还一个劲劝他放宽心。
又过了一会儿,一伙披着防风斗篷的人从斜对面的巷子里蹿出来,跑向库房。雷扎伊看到了沙班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松了口气。
“怎么才来?”
“遇到点麻烦。”沙班闪身进了库房,脱掉防风斗篷。
哈雷·杜伊手里攥着双刀,气喘吁吁的说:“在巷子里被一队图塔兵堵住了。打了一场,伤了两个兄弟。”
“我们找到一些图塔军服,赶紧换上,看看能不能混出城去。”
“不用那么麻烦。跟我走就对了。”沙班说着头也不回往库房深处走。雷扎伊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能和其他人一起跟上去。沙班走到库房尽头,从拉斯曼手里要过火把,扔在堆积成山的货物上。黑油遇到火,呼啦一下就烧着了一大片。房间的温度迅速上升,火势很快就蔓延到所以的货物上。
“这样的话,图塔士兵很快就会过来。”哈雷·杜伊急了。
雷扎伊知道沙班肯定是胸有成竹,但也不喜欢他在这种时候卖关子。“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说清楚啊?”
沙班得意的一笑。“当然是回麦加迪亚!”他蹲下来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突然用力往上掀,居然掀起一片地板。“这是克罗埃的下水道,直接通向砂之河。小时候,我和拉斯曼他们几个躲猫猫,就经常躲这里。”
“靠,难怪老子总找不到你!”
拉斯曼先是恍然大悟,然后就涨红了脸,看来小时候没少被沙班算计。等他想起来找沙班算账,沙班已经哈哈笑着走进了下水道,还不忘反身对童年挚友招招手,“怎么样,陪我再玩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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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里指火夜的真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