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历6765年1月29日的凌晨和往常一样寂静无声。麦加迪亚北城墙的一个垛口后面，万人长达比特拍了拍自己满是困意的脸，问坐对面的千人长，同时也是自己小舅子的阿南：“你走了吗？”

“早走了。在这里。嘿，伙计，清醒点！”

阿南伸手点了点微弱油灯下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达比特看到一支奇兵直逼自己主帅。这种在伊西斯十分流行的模仿战争的古老棋类游戏规定，击杀对方主帅即可获得胜利。而他已经被逼入绝境，很像是如今的清源。

“你趁我不注意多走路几步吧？”

“你自己睡着了，还冤枉我！”

“我睡着了吗？那你应该立即把我打醒。要狠狠打。”达比特很认真的责怪道。阿南耸了耸肩膀，就合了一下眼皮。

“每到这个点是最容易犯困了。算了，不下了，跟我去转转。”

达比特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往靠近图塔营地的东段走去。阿南跟在他身后，小声抱怨着他这位姐夫下棋下不过的时候总是耍赖皮。哈雷·杜伊正好在几个亲卫骑兵的陪同下迎面向两人走过来。

“达比特，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恐怕就是这几天了。”

看到双刀万骑长精神抖擞的样子，达比特惭愧的说：“明白，我跟他们都说了，谁都不准合眼。”

“合眼的，打巴掌！”阿南边说，边伸手在达比特脸上比划。

哈雷·杜伊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哈哈笑着着问：“雷扎伊布置的那个事情，都准备妥当了？”

“您放心，我和那南一个一个都检查过。您看这边这个。”

达比特领着他们走到旁边的一架巨弩跟前。借助微弱的油灯，哈雷·杜伊看到在弩机上架着一支胳膊粗细带回钩的钢箭，钢箭尾部的圆环上用两个死结绑着一根粗麻绳。粗麻绳在弩机旁边盘了好大一捆，至少有五十尺长，另一端通过一个固定在弩机后面的铁制线夹伸出去，远远延伸到城墙另一边，再通过一个固定的滑轮垂向城墙内侧。哈雷顺着麻绳走到城墙另一边，俯身往下看。麻绳这一头捆着七八只沉重的沙包。沙包目前都被兜网兜着，挂在城墙上，并没有让麻绳承担重量。不过一旦放开兜网，这些沙包的重量会通过麻绳传到最前面的钢箭上。

“不愧是黑乌鸦大人想出来的办法，简单又实用。不过，这种绳子够结实吗？”

“放心，这根绳子可是由五股细麻绳编成的，还拿清油泡了一整天，拿刀都很难砍断。”阿南很自信的说。

“嗯，不错！”哈雷·杜伊满意拍了拍千人长的肩膀。

这时候，一个战士从东头小跑过来，对达比特说：“大人，我们那边听到有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奇怪。”

“是不是沙丘在移动？”

“今晚风不大，不会是沙丘移动。走，去看看。”哈雷·杜伊一挥手，其他人都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几个人来到北城墙的东段，果然如那士兵所说，可以清楚的听到有沙沙的声音传来，一片一片的，好像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细沙上移动。

“往那个方向放支火箭！”达比特冲身边的弓箭手打了个手势。

砰的一声轻响，一支火矢拉着高高抛物线划过无星的夜空，坠落向远方的沙丘。在那一刹那，众人看到原本空旷的沙地上似乎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看清了吗？什么东西？”达比特问阿南。阿南摇摇头。

哈雷·杜伊皱着眉头，对不远处的一部投石机旁边的士兵喊：“喂。你们那边有火球吗?打一个出去。”

所谓的火球，就是在普通的投石机发射的石块表面扎上厚厚一层干草和树叶，点燃之后发射出去，既可以用来杀伤敌人，也可以用来在夜里照明。不过论起用火焰杀伤敌人的效果，搭配上用灌了油的陶瓷罐做成的火油瓶会更胜一筹。这些城防战中必备的弹药，清源的战士最近可是卯足力气做了不少。

很快，投石机上的亮起了一团火球。滚烫的火焰把四周映得通红。站老远都能够感受到那灼人的热量。

“等打起来，这一片都会变成地狱的。”哈雷·杜伊感叹了一声。

一个体格壮硕战士走到投石机的后面，挥起铁榔头狠狠砸在插销上。“咚”的一声响，插销被敲掉，投石机巨大杆臂呼啦一下扬起，把火球高高抛了出去。霎时，半边天空被映得通红。缩在垛口后面休息的士兵们看到火光纷纷站起来观望。这一看不要紧，所有人，包括哈雷·杜伊、达比特、阿南这样的指挥官，全都惊呆了。大约三十多台高大的楼车在城墙对面一字展开，已经被图塔人悄悄摸摸的推到了距离城墙不足两里的地。跟在楼车后面的是黑压压一片排列整齐的步兵方阵。再后面，是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投石机。当火球在远方跌落，这一切又重新掩盖进夜色里。

“敌，敌袭！”

“图塔人上来啦！”

……

起初的片刻震惊之后是争先恐后的呼喊声，随后是各个塔楼传出的刺耳的报警钟声。几乎是一瞬之间，麦加迪亚沸腾起来。被安排在城墙下休息的士兵在直属的各个百人长、千人长的催促下涌上城头。一排排的弓箭、标枪探出垛口。负责守备城门的士兵吆喝着搬动巨大的木桩往城门上顶。靠近城墙的几个小广场上，骑兵也都披挂上马。从这些表现上看，清源军队的应对还是很有秩序的，但被几乎图塔人摸到城墙根下的恐惧笼罩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头。

给予清源人如此巨大惊吓的人正是巴瓦布。此时他正陪着奥玛·图塔站在临时搭建的堡垒的塔楼上，远远眺望着麦加迪亚的城墙。在头天半晚的最后一次会议上，他又将大军出发的时间由原先商定的凌晨四点提前到了凌晨一点。图塔的攻城部队推着各种攻城装备借助新月下暗沉的夜色掩护，往麦加迪亚方向靠前。巴瓦布再三强调，宁愿走得慢，也不能发出声响。在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图塔部队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将近七里。而这七里路，如果是大张旗鼓攻过去，恐怕要死不少人。

看到麦加迪亚的城墙上人声鼎沸，巴瓦布知道偷袭只能到此为止了。能够不死一兵一卒推进到距离城墙不到两里的地方，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接下来就是血腥的攻城战。

“放信号箭！”他一挥手。一支绑着着风哨的箭拉着刺耳的啸叫直窜天穹。紧接着，一支接一支的信号箭由近即远的从各支部队中升起来，把进攻的型号传给广阔战线上的每一个人。以此为标志，29日的凌晨4点，图塔大军开始了第一次攻城。

图塔士兵在听到信号箭的声音后，行动方式立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推着楼车的士兵不再顾忌会制造出响动，开始喊着号子发力往前冲。他们后面原本寂静无声的步兵方阵纷纷点起火把，然后呼啦啦散开，也跟着蜂拥而上。漆黑的夜被一片片亮起了的火光映得通红。麦加迪亚外围的沙地上就像开了锅一样，喊杀声四起。

从哈雷·杜伊所站的位子看过去，举着火把的图塔士兵就像黑影里突然出现的萤火虫，一大群一大群的潮水一般涌向城墙。照这个速度，要不了一会儿，楼车就会贴近城墙。

“投石机！往人多的位置打！弓箭手不用听指挥，赶最近的射！”达比特作为这一段城墙的防守指挥官，当即作出最为正确的判断。

“我去城门那边！”阿南打了个招呼，带着他的人往北门的方向跑去。

这时候传来“小心，飞石！”的高声报警。图塔人的投石机先一步开了火。大大小小的点燃了的火石在黑沉沉的夜幕里腾空而起，就像流星一样拖着长长的浓烟砸了过来。

“卧倒！”哈雷·杜伊一把将旁边的一个年轻战士按倒在地上。一颗飞石带着灼人的火焰从两人头上飞过，撞飞了另一个躲避不及的士兵，越过城墙，落进了一栋民房里。紧跟着的飞石纷纷砸下。一部分直接撞击在城墙正面。麦加迪亚厚实的城墙在一声声沉闷的撞击下发出剧烈的晃动。另外的则多半落在城头上，有人被直接砸倒，有人被碾压，还有人被点燃。四周围传来惊恐的嚎叫。

“城墙不会被砸垮吧。”年轻战士问哈雷·杜伊。

哈雷自己心里也没底，还是安慰道：“放心，这三千年里它已经被这样砸了好几次了。”

达比特猫腰凑过来。“大人，这里有我。您是不是要去准备骑兵？”

“好！拜托你啦！一定要守住”哈雷·杜伊推开那年轻战士，冲向最近的楼梯。

这时候，清源人也开始了还击。在高亢的“投石机，放！投石机，放！”的命令声中，大块头的战士挥动铁锤用力撬开投石机的插销。麦加迪亚城头上的几十台投石机一个接一个“呼啦、呼啦”的抛出火石。紧接着标枪、箭矢更是暴雨般的砸向冲着最前面的图塔士兵。霎时间，图塔人的进攻队伍中也是惨叫声四起。好些人被大石块砸成肉泥，更多的则是被箭矢、标枪贯穿身体，半死不死的瘫倒在地上。

“举盾，相互靠拢！”

图塔的一线指挥官高声招呼着自己身边的人。图塔士兵闻声纷纷猫下身子，顶起盾牌，相互靠拢结成一一片片顿阵。进攻的锋线当即慢了下来，但还一步一步在向前推进。

“投石机，往盾阵打。弓箭手，射带头的。”清源这边，有经验的指挥官也随之做出调整。

达比特对通信兵大喊，“快叫哈马德带二线的赶紧送石头和油上来！”

“别嚷，老子来了。”旁边的楼道口传来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一个大块头男人抗着一罐装黑油的大铁桶大步流星的走了上来。那铁通少说有一百斤，一般都是两三个人抬的，他不但凭一己之力抗着，还能腾出一只大手像打苍蝇一样把飞过身前的箭矢全部扇飞。有这样一位巨人般的万人长在前面开道。后面的士兵也格外卖力，哼哧哼哧的抗来了大量的油筒、滚石和投枪。

“飞石，趴…”塔楼上望风的战士话喊了一半，就中箭栽倒下去。

达比特来不及和哈马德打招呼，赶紧缩到旁边的垛口后面。其余战士闻声也纷纷躲避。图塔人的投石机这一次不但射来大量的的火石，还参杂了令人闻风伤胆的火油瓶。装着黑油的大肚子陶罐冲天而降，摔碎在墙面上、垛口上、过道上、人身上，黑油飞溅，遇火就着。城墙上好几处都起了火。被油溅上身的战士很快烧成一团火，哀号着四处乱撞。不少人跌下了城楼。

混乱的局面最能体现指挥官的作用。在这一波飞石减弱后，达比特立即组织反击。“起来，还击！缩头缩脑的可不是我清源的战士。弓箭手、投石机，狠狠打啊！”

哈马德放下油桶，拿起一捆标枪走向城墙前沿。一个着火的战士撞过来，被他推到在地市。“爬下，打滚。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吗？”接着，他又又指着缩在墙根不动的几个战士大吼。“你们屁事都没有，赶紧给老子起来。”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给慌乱中的清源守军注入了强心剂。没有人再敢怠慢。

“投石机，放！投石机，放！……”一声声坚定的命令在城头传递。清源的投石机毫不客气的回敬了大量的火油瓶，黑压压的一大片砸向图塔步兵群，“乒乒乓乓”就如同冰雹般在精铁铸造的盾面上爆裂开，黑油四溅，被火把点燃。哀号声伴随着熊熊大火迅速蔓延。原本严密的队形立即被打乱了。有经验的士兵就地打滚，灭掉火之后三三两两组成小阵。更多的则是慌不择路的乱窜，被清源弓箭手逐一射杀。

“真惨啊！原本都是沙漠上的兄弟，非要杀得你死我活吗？”达比特伏在城头，看着纷乱的战场，听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和哀号，难免有些感伤。

“是他们先挑起的战争！”哈马德走了过来，说话间蒲扇般的大手迅猛伸出，稳稳抓住一只飞向达比特的火油瓶，反手给扔了出去。“所以才要狠狠揍他们，让他们重新想念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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