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雪之凄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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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城堡出来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地上重新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车缓慢地前行着。颠簸的车厢中,气氛又一次陷入沉默。

坦普尔小姐还是望着她那边的车窗外,一脸严肃的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此刻的她给我的感觉有些远,有些冷。

马车行至劳渥德的围墙外时,坦普尔小姐让车夫把车停下,坚持要自己走会老房子里去。我猜想她大概有话要单独对我讲,便附和了她的意见。车夫倒是巴不得早点回到温暖的城堡,把我俩留在冰天雪地里,掉头就走了。

坦普尔小姐提着唯一一盏油灯伫立在漆黑寒夜中,并没有往里走的意思。微微灯光呵护着她,漫天的雪花也只在她周围才变得洁白。我则被她散发出来的不亲可近的气势隔在一堵无形的墙外,融化在达克尼斯的黑暗里。

“你,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她的声音比寒风还要凛冽,身体激动得颤抖着,一下子把我问傻了。

“喂,怎么了,突然就…”

“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懂得怜悯的人。亏我还对你…”

“对我怎么样?”我跟进一步。

她扭过头去,咬牙切齿地说。“我真不该给你回信!”

“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我走到她的面前。她还是不愿正眼瞧我,撇开眼,颤颤巍巍地说道:

“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误会什么呢?我早该想到了,你也是一个魔法师,当然是来自豪门贵族。你和你的侯爵主子到底想把孩子们怎么样?”

我知道她真的是误会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习惯性地抓了抓脑袋。

“你想多了。我当时是唬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没想到连你也…不是你自己提醒我说话要小心的吗?”

她显得很犹豫,终于还是转过头来,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让她安心。

“好吧。我告诉你,我会来这里的理由。其一是因为我母亲的童年就是在劳渥德渡过的。她留下了一本日记,记述了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日子。据说我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好,生下我没多久就病死了。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才想过来看看,算是对她的一种追思吧。”

“那你的这趟追忆之旅一定很不好受。”坦普尔小姐的黑色的眼眸了中闪过一丝同情。

“至少我明白了她的身体为什么会那么差!”

“还有呢?有其一就有其二吧?”

“第二个理由,你听了可千万别笑。”深吸一口气,这可是埋藏在我心里对谁都没有说起过的秘密。“自从我发觉了自己的能力,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远方召唤我,我认为她就在这里。”

“她?”她还是笑了,“圣弗洛伊丁的公子哥果然油嘴滑舌。事先申明,那个人可不是我。”

她迈开步子往老房子方向走,并不介意我走在她的身边,用身体挡在寒风吹来的那一面。

“我没有说谎,请你相信我!虽然我不是正统的魔法师,但感知能力还是要比普通人强一点。我确信有人在达克尼斯招呼我。我能感觉得到自己距离她越来越近!”

“如果让我来解释的话,”她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是残留在你脑海里的你的母亲影像。”

“也许吧。也许我只是在追寻记忆中的母亲。”我承认自己对于心灵感应一类的说法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也从来没有在魔法典籍里读到过类似的例子。“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座劳渥德学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了吧。所谓的‘四叶草’又是指的什么?斯卡查德夫人和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干着什么勾当?我为什么要让着他们?”

“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但如果你只是为了追忆你母亲,抱着这种清高而又自大的态度才来到达克尼斯,那还是不要!要拯救劳渥德的孩子,必须要有超凡的能力和坚定的决心。不痛不痒的抵抗只是害了她们,也害了你自己!”

坦普尔小姐如是说道,加快了脚步把我甩开。我又一次被落在黑夜里。望向远去的那一点灯光,我从这位慈爱的教学督导的纤细背影上看到了倔强、坚韧和高傲,不禁欣慰,随即却又苦笑了出来。

雪很大,也很深。她一个人走得吃力。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她身边,绅士地弯起自己的胳膊递过去。

“我为我之前的天真向你道歉,坦普尔小姐,你会接受吗?”

我看着满脸倦容的她的眼睛,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我好,才把一切都放在心里。

她是真的累了,疲惫地点了点头,挽起我的手,轻轻靠了过来。

我忽然感觉肩头往下一沉,这才正真意识到她一直以来默默地负担着多么沉重的命运。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那么,请不要在没有人的时候,还生疏地称呼我的姓氏。这会让我觉得你很遥远。”

“好的。玛利亚。”

虽然她依旧一脸倦容,但至少在这一刻展开了纠结的眉头。

就这样,我俩依偎着前行,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谁都没有再打破着雪夜的寂静。

***

走到老房子的门口时,我俩都白了。玛利亚抖了抖身上的雪,把油灯递给我,再附上一个微笑和一声晚安,转身向大门跑去。跨过一团积雪时,她一不留神被绊了个踉跄。我急忙赶过去扶她,却惊讶地发现绊到她的那堆雪里露出一个人的半截身子,仔细一看,居然是海伦·布恩斯!

森严的老房子里已经看不到灯火。我和玛利亚一起把已经冻得僵硬的海伦抬到我的小屋子里的床上。可怜的孩子全身冰凉,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微微张开的嘴边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如果不尽快想办法让她缓和起来,恐怕性命不保。

玛利亚吩咐我赶紧烧一桶热水,她则解开自己和海伦的衣服,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海伦。我把烧好的水提到床边,拧了一条热毛巾递给玛利亚,不经意把目光停留在她裸露的后背上。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低劣时,忏悔着把头撇开。好在全心全意帮海伦擦拭着身体的玛利亚并没有发现。

“她就拜托你了,我到外面去透口气。”

揣着亏心事,我退到了小屋的门外。呼啸的寒风让心慌意乱的我冷静下来,回忆着来到劳渥德的这两天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里大概有了点头绪。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玛利亚提着油灯挤了出来,又反身把们带上,谨慎地不让过多的寒风漏进屋里去。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已经没事了,只是还没有醒。”她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笑,随即揶揄道,“看你急的,你好像,特别在乎她!”

“嗯~”拖着长长的鼻音,我想了想,坦白道,“算是吧,她看书的眼神真的很像我。”

“今晚就让她睡在这里吧。只要在天亮前回到学员寝室就可以了。我会和米勒小姐说的。”

玛利亚说完便往老房子走去。我慌忙叫住她,“喂!你不会打算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吧。女孩子的事情,很多我都不方便啊。”

她满眼含笑地回头说,“放心~我不过先回大屋那边弄点吃的来。她醒了肯定很饿,你晚上也没有吃多少。我记得我的房间里还有半块馅饼,是我自己做的。”

***

目送着玛利亚走进风雪里,我转身进屋,看见海伦裹着被子缩在床的最里面,睁着冰蓝的瞳仁盯着我,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你~醒了!是玛利亚,呃,坦普尔小姐帮你脱的衣服。今晚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我会守在门口的。”

我希望她能相信我。

“谢谢!”她很虚弱,声音很细。在壁炉火焰的映照下,她的脸显得更加惨白。

“告诉我,海伦,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现在不应该问她这些,但还是忍不住。

她抿着嘴,摇了摇头,不愿回答。

“是斯卡查德夫人吧?”

“是我自己一直都不能把动作做好。”

“你做得很好,真的,我昨天见识过的。比圣弗洛伊丁的贵族小姐都要好。”

“但还达不到斯卡查德夫人的要求。”

“她就为这个不让你进屋吗?你不恨她吗?”

她还是摇摇头。“您别怪她,她只是严厉了一些。”

“害得学生差点丢了性命!那就不是严厉,是迫害!”

“教会说,我们每个人来到世界上都是需要经受苦难的。要爱我们的仇敌,为诅咒我们的人祝福,善待那些仇恨,凌辱你的人。”

她谦和的像一位圣女。我的心头却有一种深深的刺痛感。

“这我可办不到。我最好的朋友参加了一个叫违纪三叉戟的组织。他告诉我,吃了亏就要打回来。我明天要好好和斯卡查德夫人理论一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直到豪言壮语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震惊。

我还是那个与世无争的我吗?

“那可不行,先生!请您千万不要那样做。”海伦急了,“斯卡查德夫人她也许是因为我偷书的事情在生气。偷书毕竟是不对的。”

“身为老师绝对不应该阻止学员们的求知欲望。”我走到她跟前,掏出自己那本《幻世录》递给她。“送给你。我已经看完了,确实是本好书。”

“这书?”

“放心,是我自己的。我这里还有很多书。”为了让她相信,我一本接一本从口袋里掏出书来给她看,“这些是我从大陆那边带来的,想看以后都可以借你。”

“您的口袋怎么可能…”

“啊,只是一点小把戏。”我尴尬地笑了笑,把自己一时的得意忘形敷衍过去。

坦普尔小姐这时也回来了。她带来了半块馅饼和一条香肠。我作为主人当然不能怠慢了两位女士,把珍藏的那块干酪拿出来与她们分享。吃完东西后,坦普尔小姐抱着海伦睡在我的床上。我则在椅子上将就了一晚。

***

第二天天不亮,坦普尔小姐把海伦悄悄送回了学员寝室。为了避人耳目,我没有跟去。

六点半,我按时出现在教室,海伦和其他学员们一起在做早读。她低着头,神色像往常一样平静。

站在一旁的斯卡查德夫人表现的无动于衷。只有米勒小姐从坦普尔小姐那里听说了海伦的遭遇后,私下向我表达了她的忏悔之情。不过她认为海伦会出事全身是因为她没有在熄灯之前把学员的人数点清楚的缘故,因此并没有声张。

于是在各方的三缄其口下,发生在暴雪之夜的骇人事件就这样被厚厚的积雪深埋起来。

坦普尔小姐也变回到平日里那个认真的略有些刻板的教学监督,很少和有我接触。只有在错身而过的时候,我轻轻喊她一声玛利亚,她都会隐约笑一下,以此证明她还记得那晚曾经允许过我直呼她名字的事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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