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空,我哪有空啊?
余跃抬眼看去,梅玄霜已经走远,立时焦急地向着他摆摆手:“以后慢慢跟你讲,到时一定讲得你心驰神往、飘飘欲仙、魂飞魄散、死去活来,但是现在,我有事先走了。”
言毕,也不等杜拉回答,撒开双腿,就往山下跑去。
这次走进军营,就已经有很多人夹道相迎了,一时掌声雷动,喧嚣震天。
不过那令人热血澎湃的声响中,却时不时地夹杂了几个刺耳的声音:“废物回来了。”
虽然声音中淡薄了许多鄙夷的味道,似乎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称谓,但却仍然让余跃心情低落到极点。
偶尔还有几个略带调侃的声音:“既然回来了,别忘了跟梅将军提那件事情哦。”
真他妈生怕天下不乱啊!
余跃一路紧跟着梅玄霜,走进了中军帐。
摒退了左右,偌大一个营帐,就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余跃倏地紧张起来,左顾右盼地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梅玄霜就着下首一个位置坐下,指了指对面:“你坐吧。”
余跃机械地坐下,心里猜想着她找自己来的目的。
肯定是关于那个赌约的事情——现在全军都在议论,她不可能不紧张。
要命的是,在看到她之后,他有些厚颜无耻地不想放弃了。
片刻之后,梅玄霜淡淡地说道:“欢迎余旗长归来!”
“谢谢长官!”对于她的方程式的开场白,余跃也淡淡地做了一个方程式的回应。
之后,梅玄霜语出惊人:“你还是离开军营吧,这里已经不适合你了。”
一阵天旋地转,余跃很艰难地把持着自己的身体,一脸惊恐地望向梅玄霜:“为什么?”
梅玄霜看了他一眼,极力地维持着一抹淡然(尽管心里在翻江倒海):“对于许岩所担心的事情,虽然无凭无据,但他的猜测也不无道理,我作为全军领袖,就不得不从最坏的可能性去思考,因为我要对全军负责。”
“说了半天,你还是在怀疑我是叛徒?”短暂的惊讶之后,余跃心中腾地就燃烧起一团怒火。
恨不得把一颗纯情的心交给她,没想到,她居然也在怀疑自己!
一瞬间,余跃就联想到那个赌约:她恐怕是想借此机会逃避那个赌约。
他甚至由此作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刚才在后山的一出,根本就是她跟许岩合作演出的双簧而已,这就叫做“先兵后礼”,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是的,我有理由怀疑你,”梅玄霜娇美的面容,扑上了冷漠的神色,“但我没有证据,如果有证据,就不只是请你离开这么简单了。”
“那么,我要是不离开呢?”余跃定定地看着她。
梅玄霜一惊,暗忖:这厮的确有那么一股倔劲。
继而不由得心里一阵泣血:你以为我让你离开,只是因为怀疑吗?你又怎么能理解,我的用心良苦呢?——我们之间的那个约定早已经不胫而走,弄得满城风雨,就连陛下都已经耳熟能详,如今你活着回来了,以他的小孩子脾性,他能容得下你吗?
“你要是不离开,”梅玄霜语气已经冰冷彻骨,“我们会明里暗里跟踪你,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还会用各种眼神藐视你,而你这废柴的称号尚未从肩头卸掉,可能从此又会在心里蒙上一个奸细的阴影。”
此时此刻,如果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一定会为她这一番话语感到惊讶:你如果真的怀疑他,你又为什么告诉他你将要监视他呢?
“我反而觉得,”余跃略微向椅背靠了靠,嘴角扬起一丝冷漠的浅笑,“如果我就此离开了,那么我心里的这个阴影,会更加深层。”
梅玄霜微微一怔,说道:“假如你离开了军队,将没有人会记得你的事迹,那么你所谓的阴影,天长日久之后就会逐渐淡薄。”
余跃轻笑着摇头:“刻骨铭心的阴影,如何淡薄?”
说完,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屏弃了爱与恨的情怀,只剩下英雄无畏的壮烈。
梅玄霜低眉沉吟片刻,半晌抬眼盯住余跃:“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余跃坚定地答道:“确定。”
“不后悔?”
“绝不后悔!”
两人对视着,一阵沉默,似乎整个空间都在缓缓收缩,空气逐渐地凝固起来。
到现在为止,梅玄霜也无法正视自己的真实意图了:到底是希望他离开,还是希望他留下?
就在刚才,让他离开的一刹那,她似乎恐怖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地响起一个“快拒绝我,快拒绝我”的声音。
然而他真的拒绝了之后,为什么自己的内心却又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迷茫的前景,飘忽的内心,犹如风中飞沙,既然无法捕捉,倒不如顺其自然。
许久,梅玄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移开了眼神。
继而她开始在心里酝酿着另一件事情该如何启齿,既然他要留下来,那么这个问题就是她必须要面对的。
当然,毁约是不可能的,如此反复无常,说话出尔反尔,传扬出去,将来何以服众,何以统领三军?
如果就这么履行诺言,那似乎也太过儿戏了,那是对自己的终身和幸福的一种亵渎,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恐怕陛下也不允许自己那么做吧,如果自己那么做了,他恐怕也会将此视为对他尊严的一种亵渎。
因此,左右权衡之后,她将那个用来对付富察康的办法又故技重施了。
这个办法的精髓就是一个字——拖。
反正当时自己赌气应承的时候,并没有定下履约的时间,那便是完全可以在时间上做文章。
我只说如果你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你,我又没说什么时候嫁给你,就让你等个二三十年,看你等得起不?
虽然这样的方法有些无赖的嫌疑,但现在的情况,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片刻之后,她自我感觉已经准备充分,便望向余跃,说道:“我相信你一定记得我们一年前的那个约定,从现在的情况看,似乎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了,但是……”
她一向感觉自己遇事足够沉着镇定,然而当她张口那一刻,便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还有些结巴,及至后来,竟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本来想说“但是你当时并没有说让我什么时候嫁给你,那么你就回去等三十年吧”,然而话到嘴边,那些生冷的字眼竟然变得那么僵硬,让她吐之不出,就哽在喉咙里。
余跃却以为,她没有说完的话是“但是那不是我的承诺,我希望你不要强人所难。”
虽然略微有些失望,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她如此窘迫(也许这便是他所要的态度吧),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替她解围,于是冲口说道:“当然,我也不会把它当成你的承诺,那只是我的一个愿望而已。”
他,他说什么?
梅玄霜大吃一惊,杏眼闪动,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而余跃说完之后,内心出奇地变得坦然,也从容地回望着她。
静谧的空气里,每个人的心思都变得微妙。
余跃出奇地没有一丝悔恨,一颗不安的心,逐渐地平静下去。
梅玄霜的深心,逐渐由震惊变成了疑惑,于是她想要弄清楚一个疑问的心思愈发地强烈了。
似乎很难,却又似乎很自然,半晌她打破了沉寂:“假如,我现在让你换一个愿望,给你机会连升两级,官至参军长,你愿意吗?”
注:由旗长升副参军为一级,由副参军至参军长又为一级,故称连升两级。
官至参军长?余跃眼睛都亮了起来:连升两级,多大的一个馅饼啊,真的要给我吗?
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艰险磨难也都值了。
几乎没有犹豫,余跃朗声说道:“愿意!”
此时在余跃看来,以前那个愿望本来就是不可企及的,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这样的一厢情愿,于自己倒也无伤大雅,却使她陷入了某种尴尬境地,他有些于心不安,而且为了逃避尴尬,她最后连“先兵后礼”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未免叫人恐惧和心寒,因此如果真能交换的话,他宁愿交换成一个比较和平的愿望。
而且在他看来,愿望只是他深心里的东西,谁也抢不走,即便是表面上做了交换,他却仍然可以在深心里永永远远丝毫不变地保留着。
他倒是没有想过,现如今就凭他的那个耻辱的战功,这个参军长的军职,他本来就是当之无愧的。
他更是没有想过,他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眼,却倏然间击碎了梅玄霜心中蠢蠢欲动的一丝悸动。
作出这个“毁约”的决定,梅玄霜是经过内心千般煎熬,多方权衡之后,才下定决心的,然而她没想到,余跃却是放弃得那么潇洒,那么干脆。
她不禁开始在心里疑惑,既然此时放弃得这么从容,那么当初又为何要言辞灼灼地提出来呢?
深心失落到极点,梅玄霜有些倦意地看了看余跃,说道:“关于军中升职的事宜,我不能擅作决定,必须召集众将共同商议,如果得到众将认可和通过,你就可以即刻上任。”
还,还要商议?貌似刚才还白高兴了一场?余跃有些短气。
继而他的无赖的德性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要,要是没有通过,我还是保留原来那个愿望。”
刚才放弃得那么坦然,这时候又要讨回来?
他到底把感情这东西当成什么了?是chi裸裸的交易吗?
梅玄霜看着余跃,胸中涌起难言的愤怒。
而余跃却是一脸的人畜无害,就那么淡然地回望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许久,梅玄霜扭头,避过他的眼神,尽量压抑着胸中的起伏,淡然说道:“好吧,你先回去静候佳音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