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跃有些无语,诚然,目前的形势,恐怕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两人走到一起了,但眼前的形势,如果心存大局,就不该惦记儿女私情。
在以前,加兰与北川势不两立,他身为加兰将领,如果想要跟百里冰结合,那就要背上一个通敌的罪名,现在,加兰皇帝自顾不暇,他和他的臣子哪管得上朝外的武将们通不通敌。
最关键的问题是,此时此刻烽烟四起,天下人都会觉得,各地诸侯割据称雄自立为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不是什么大逆不道,既然人家都有权力称王了,找什么人做老婆又有谁会说三道四的呢。
所以,有时候余跃甚至在心里邪恶地希望这种乱世的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想过之后,他又会在心里大呼罪过。
至于百里冰的一方,此次余跃率军长途跋涉救他们于水火,他们或多或少都会心生感激,感激之余,恐怕也会逐渐地接受这桩原本很是大逆不道的姻亲。
所有难题迎刃而解,有情人终成眷属已经势不可挡,然而,此时此刻,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余跃沉吟半晌,才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件事情,稍后再说,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如何迎敌,过不了多久,吉蛮人就会卷土重来的,”继而侧脸迷茫地看着百里冰,“我就搞不明白了,现今敌军兵临城下,你居然一点都不着急,”摇了摇头,“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唉,”百里冰长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皇弟都急死了,偌大一座江山,现在只剩下几座城池,已经退无可退了,他现在几乎都绝望了,年纪轻轻,也不愿做一个亡国之君啊。”
余跃一脸凝重,若有所思,迈步径直往里走。
“你在想什么呢?”百里冰俏脸带着微笑,侧脸看着他。
“吉蛮皇帝死了,听说霍利苏已经撤军,飞速赶回本国争夺皇位,可是路德和丹泽至今按兵不动,你知道为什么吗?”余跃轻呼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她。
“他们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如果就此撤军,必然前功尽弃,所以,想要孤注一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我北川最后几座城池。”百里冰沉声说道。
“没错,”余跃点头,“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们喝一口茶的功夫,路德大军就要去而复返了。”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听得此言,似乎真的唤起百里冰心中的焦虑,一时有些迫切地问道。
“你听我的吗?”余跃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她。
“咯咯咯……”百里冰也随之停下脚步,掩嘴娇笑,“我当然对你惟命是从了,问题是,他们肯听你的吗?”说着话,将眼神递向身后的岳晓林、铁摩柯、王墨等人。
余跃顺着那眼神看向众人,众人停下脚步,昂起头,冷哼一声,一脸不屑。
“哈哈哈,你们这个态度,倒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我们站在敌对阵营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是我想此时此刻,大敌当前,我们应该摒弃前嫌,同仇敌忾,同舟共济,才有可能反败为胜。”余跃扫了众人一眼,诚意十足地说道。
王墨、岳晓林仍是一脸不快,铁摩柯却陪着笑脸说道:“其实我们气恼的不是你曾经与我们为敌,而是因为你,你夺了我们的公主!”
所谓识英雄重英雄,铁摩柯也算性情中人,以前多次与余跃交锋,都败在他手里,心里或多或少有些记恨,但记恨之时,也不免对他的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心生佩服。
此番北川身陷绝地,几乎就要被吉蛮人连根拔起,关键时刻,是余跃挺身相救力挽狂澜,铁摩柯心里感激之余,也对他更加的敬重有加了。
此时在他心里,竟然莫名的生出一种想法,就是迫切地希望公主能跟余跃在一起。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余跃有点招架不住了,在那里干笑着,语无伦次地说道:“其实缘分这东西,有时候就是一个意外,就像出门捡到金子一般,需要运气。”
而百里冰在自己部下面前,第一次显现出一抹娇羞,慌张扫了一眼众人,立刻将眼神投向余跃,崩出一脸严肃说道:“下去整顿军马,准备迎敌。”
王墨、岳晓林脸色有些难堪,却又不得不听命,双双抱拳躬身:“遵命。”而后转身走了,铁摩柯脸上仍旧带着笑容,也应承了一声,随后转身也下去了,其他将领也纷纷散了开去。
然后,百里冰准备带着余跃去进见百里权,毕竟是两国结盟,既然来了,就不得不履行一下必要的程序。
却在此时,就见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仓皇地撞了过来,到了百里冰身前,倒头便拜,语声凄凉,泣血一般说道:“公主,末将无能,鼓浪城……失陷了。”
其人浑身血污,遍体鳞伤,面容清朗,青须如画,本来应是一副极其出尘的容貌,却因为战火,弄得瘀痕丛生,血污狼籍,一脸的狼狈。
饶是如此,余跃也一脸就认出来,这位就是曾被自己俘虏之后而坚贞不屈的聂行之。
百里冰看都没看他一眼,脸上溢出阴险的笑意,冷冷说道:“你应当与鼓浪城同存亡的,城都丢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迟疑半晌,聂行之慨然说道:“末将知罪,甘愿受死。”
百里冰冷冷轻哼一声,抬眼大喝一声:“来人,给我将他拉下去砍了。”
几个侍卫应声上来,拉了聂行之就往外走。
“等一下。”余跃喝住那几个士兵,转头向百里冰说道,“公主,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能以一时的成败论罪处罚,现今兵临城下,正是需要全军众志成城的时刻,杀一人,不但无宜于壮大军威,更是叫所有将士为之心寒啊,而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聂将军文韬武略,在这危急存亡之时更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公主能饶他一命,不但让全军将士感念公主仁慈,而且聂将军戴罪立功之下,必然竭尽全力勇往直前,无可抵挡,总之我认为留下他,比杀了他更为有利。”
百里冰本是满心的怒火,闻言之下,略作沉吟,觉得言之有理,又乐得送个人情给余跃,便狡黠地转了一下灵动的双眸,挥一挥手,支退了士兵,转而余怒未息地向着聂行之说道:“我看在余都统的面子上,饶你不死,你起来吧。”
聂行之向着百里冰行礼:“谢公主不杀之恩。”
百里冰挥了挥手,面无表情地说道:“还剩多少人?”
聂行之抬起头来,扭曲着面孔,抽了半天,战战兢兢地说道:“如果我死了,就是全军覆没。”
“你……”百里冰柳眉倒竖,双眼圆睁,玉手指着聂行之,全身都在发抖,“来人!”
士兵们蜂拥而前,又要上前捉拿聂行之,被余跃伸手挡了下来。
聂行之又自低下头去,怆然说道:“末将也自知无颜苟活,本欲求死,只是有重要的军情要向公主禀报,所以厚着面皮活着跑了回来。”
“什么军情?”百里冰玲珑的双眼微微亮了一下。
“吉蛮皇帝驾崩,丹泽和路德急于赶回去,所以他们才会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攻城略地,力求速战速决啊。”聂行之说道。
“啊!咯咯咯……”百里冰笑得花枝乱颤花香四溢,“笑死我了。”
聂行之从不怕死,然而在死亡骤然降临之时,也仍然感觉到毛骨悚然,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余跃大步上前,不由分说,拉起百里冰的手就往里面走:“走了,带我去见你的皇弟,人家贵为君主,我若不进去拜见,未免有些失礼。”
百里冰一只手被余跃紧紧地拽着,不由自主地跟着余跃迈步往里走,另一只纤手轻掩朱唇,仍然笑得难以自已:“笑死我了,太好笑了。”
便带着那笑容和笑声,渐行渐远,聂行之默默地跪在原地,满心迷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是我好笑,还是军情好笑?有那么好笑么?”
余跃拉着嘻嘻哈哈的百里冰径直入殿,都入了殿,百里冰仍旧前仰后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余跃横了她一眼:“有那么好笑么?”
百里冰甩开他的手,像是突然间来了个晴转阴,猛地收敛住笑容,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为什么要阻止我?”
“你现在摸摸自己的心情,看看是不是好多了?”余跃眨着双眼,似笑非笑地说道。
百里冰没好气地愣了他一眼:“就知道装好人,其余所有人都是恶人。”
“好人是不用装的,我本来就是好人。”余跃恬不知耻地说道。
百里冰翻了翻白眼:“来吧,好人,我给你引见我的弟弟。”
余跃环视一圈殿内,愕然说道:“哪有人啊?”
百里冰此时才来得及扫视殿内,看了一圈,也不觉露出了一脸的迷茫:“对啊,人呢?”
“我们出去的时候,说好在大殿里等着我回来的。”百里冰轻蹙着眉头,有意着眼神,到处打量。
“弟弟,弟弟!”百里冰四处搜觅着,扯高嗓门喊道。
许久没有人应承,却从大殿深处,转了几个弯,一个幽深的角落后面传出来一阵阵窸窸窣窣抖抖索索的声音。
余跃和百里冰便随着那声音,转到一根大柱子后面的屏风后面的衣柜后面,只见几个穿着形形色色衣服的人缩成了一堆,挤在角落里不停滴打着哆嗦,其中一个人十二三岁的年纪,唇红齿白,面容清秀,身穿金光灿灿的皇袍,料想就是北川的天子百里权了。
百里冰上前,直接从那一堆宫人中将百里权拉出来,吃惊地问道:“你干什么?怎么躲在这里?”
男男女女的宫人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参见公主。”
百里冰理也不理,仍旧目不转睛地盯住百里权,不无气恼地继续问道:“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很明显是害怕吗!”余跃在后面塞了一句。
百里冰回头白了他一眼,重又转头望向百里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皇弟,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这样胆小怕事呢?你这副样子,如何统领百官,如何君临天下?”
百里权甩开她的手,哭丧着脸说道:“姐姐,你就放过我吧,我根本就不想当这个国君,这一点都不好玩,还要成天提心吊胆东奔西逃的,比过街的老鼠还要悲惨,我,我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过什么权倾天下,什么威风八面,什么至高无上,而且,这些东西也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姐姐,我只想回家,我只想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而已。”
百里冰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百里权又自哭诉一般地说道:“你看看我身边的人,昨天李爱卿逃了,今天张爱卿又离我而去,明天,明天就只剩下我孤家寡人,真真正正地称孤道寡了,面对着冰冷的墙壁在那里称孤道寡,然后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离我而去,又眼睁睁看着成群结队的敌军手持刀剑潮涌而入,最后又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我乱刀分尸……”
“你住口!”百里冰娇叱一声,杏眼圆睁,怒目瞪着他,娇躯微颤,胸膛起伏,像是已经怒极。
此时此刻,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有暗潮汹涌,在激荡着那些话语,待要启齿,就感觉心中一酸,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轻轻地伸手拭去不经意间溢出来的泪珠,继而就想强行镇定下来,怎么都要训斥他一顿的,然而不自觉地,两行清泪扑簌簌地顺着美眸滚落了出来。
百里冰不能自持,立时侧过身去,对着墙根,幽幽地抽泣起来。
这一路,她走的太辛苦了,方才百里权的一番话语,又何尝不是她长期以来想说的话呢?
这一路走来,刚开始或多或少的确是滋生了一点权力欲望,然而随着吉蛮的入侵,国民的受苦,心中才真正地装进了天下和江山,那份责任感,渐渐地变得浓重起来,之后,即便是逐渐地淡漠了权利,然而那一肩的责任,却已经无法卸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