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拓等人下了船,并没有见到温生才等人大闹码头之事件,见了来迎接的李平书,又知道温生才等人也在外面码头等候,于是跟着李平书一路寻来。
接下来他恐怕要经常跟温生才打交道,因为除了交通银行改组,还有四川的农业银行筹办,西南几省的路矿投资等。
“练才大哥,让您久候了,哦,不知这位是?”
张竹君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自己站在温生才旁边,的确容易让人误会,却又不好意思移步,只是一笑,低下头去。
温生才也不知如何开口,呵呵一笑,“这位是医学院的张竹君女士,也是医学界先驱,过去在四川办矿办厂,她帮忙筹建医院,很是出了许多力。”
刘广拓恍然大悟,不过他却不像老婆、小舅子那般的促狭,也不多说,一本正经的说道:“原来是张女士,久仰大名。我在南洋便听见你的种种善举,实为我辈楷模。”
张竹君笑着拢了拢头发,谦虚了几句。
马君武在旁边看到她的手表闪耀光芒,细细琢磨刚才那个买办说的话,又听温生才与那人讲什么办厂、南洋,认定是做生意的富商,又见刚才与洋人起争执,料想是富家大豪,心下大急,抢上前去说道:“竹君,难道你真的要嫁个这位老先生,你不是向来欣赏革命俊杰,开明人士吗?怎么如今竟这么俗了,你真的喜欢人家的钱财不成?”
“你这块手表,只怕要许多钱,就敢戴在手上,你从前喊着男女平等妇女解放,如今是要给有钱人做妾么?从前的高洁品格呢?是什么让你如今这么的堕落?”
张竹君与温生才两人如同听到了天方夜谭,瞠目结舌,想不到他的脾气还是那么的火爆与爱猜疑,实在百口莫辩。
夏才林在一旁很是头疼,为何练才大哥成个家这么的不容易,总有些人要跳出来搅局,这还不算,也太打击他了,换了别人,老被人叫老先生,只怕是无地自容了。
温生才不过是黑了些,瘦了些,所以看起来有些皱纹,不过遇刺之后,有了休养与营养,看起来比以前好了许多,再不是那般的干瘪。
张竹君脸都气白了,竟然无法去辩解,被他这么先入为主的讲了一大通,也不知道从何辩起。
换了旁人,都要先确认事实,马君武却过于急躁,爱猜疑,又说话直截了当,实在是个没有心机的。
温生才苦笑着,也不动气,正是看出了这人没有心机,也就不去计较。
“竹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最起码,你不会戴这样的手表。”马君武在欧洲留学,也知道欧洲的社会开始流行手表,不过那是上流社会的专宠。
的确,张竹君自己也承认,她是不想戴这个手表的,但是她的金钱观念也不是很强烈,不是太在乎身外之物,若是别人送的,她是绝不会要的。
“这是练才大哥送给我的,他跟别人不一样。我不是俗人,他也不是俗人,你更不要用俗人的眼光来看我们。”
张竹君只觉得从来就没有这般的委屈过,但是侧过头去看到温生才淡然坦荡的神情,忽然举得云淡风轻,一直觉得自己从练才大哥那里学到了很多的道理,原来是的,即便他不说话,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诠释着做人的真谛。
美丽的大眼睛重又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静静的望着马君武,只觉得过去的那段情是那么的遥远,犹如孩提时的纯真的爱慕,爱慕任何美好的事物,与如今真正懂得人生后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温生才是有担当的,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张竹君难堪,便站到马君武面前说道:“这位先生,你是竹君妹子的朋友吧?很高兴能认识你,不过我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
自嘲般的笑了笑,微笑着说道:“我与竹君妹子并不是如你所说,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出生于贫苦家庭。14岁时被骗到南洋各地种植烟草,后来又在马来等地卖作锡矿工。两年前,我还在马来的矿坑里呆着。你看我哪里是有钱人,不过是兄弟争气,给我口饭吃,让我不再做那苦活计罢了。”
夏才林与周自奇早年都有被卖猪仔与当苦工的经历,见他委婉道来,坦荡直抒,毫无扭捏,心中大痛,任谁都是不愿回忆起这段痛苦往事的。
如今他当众自揭疮疤,他自己不心疼,夏才林等人却是难受悲痛,无形中对马君武恨上了几分。
“我敬竹君妹子高洁,你又是她朋友,我才说这些。况且我的确是中年之人,怎能再牵涉男女之情,也不敢妄想。我幼年失怙,没有亲人,诚心相交的,便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从不计较身外物,这手表我也送的不唐突,若是别人,我断然不会送,只是竹君妹子,霁月光风,从来不以我为粗人,诚心相待。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总之,我是没知识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夏才林心如刀割,见他说话句句仿佛是在表白自己并无妄想,证明自己对张竹君并无所图,实在是太傻,或是真的如此,不过他们也都欣赏张竹君为人,只觉得能够与练才大哥结下姻缘,也是好事。
如今半路杀出马君武,竟闹了这么一出,温生才此言一出,只怕与张竹君两人真有什么,也只能失之交臂了。
夏才林恼火至极,狠狠的一掌拍在了码头的石头栏杆上,痛的嘶牙咧嘴,见众人都莫名看着他,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拍栏杆是吧?我们都是粗人,也想学那些文人,虽未饮酒,也要来拍拍这栏杆看,有没有一句半句狗屁诗憋出来。”
周自奇等人哭笑不得,只是苦着脸,好像是集体遭了女子的回绝。
张竹君却是半点笑不出来,刚才听温生才剖白心迹,心痛难忍,潸然泪下,竟泣不成声。
想到他自小经历,在四川相交,在上海成为挚友,自己虽未对他有什么想法。
但不知怎的,听他说到那句“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觉得又是心酸,又是失落,却不知自己是为何如此。
后面谭人凤迟疑着上前问道:“不知这位可是温练才兄弟?”
温生才一股脑的说了一大堆,本来觉得如释重负,可不知怎的,心里七上八下,竟然有些难过。
见有人出来救场,连忙答道:“正是某人,不知先生从哪里知道我?”
谭人凤大笑道:“练才,哈哈,哈哈,英士他们几次三番在我面前说你的好处,我是常想着能与你一见,把酒言欢,痛快之极。我是最敬重你这样的为人的,我也是粗人,咱们好好亲近。”
温生才不仅操持着“攀枝花”基地事务,又要在四川、云南等地经办矿务,还要主持四川等地的产业,联络各地的会党与帮派,几乎忙不过来,但也为此赢的了许多人的人心,许多的革命同志汇集到了四川,与他们一起奋斗。
这些革命同志与各地会党,尤其是哥老会的开明人士交口称赞,对他相当的推崇,也成就了他的名声。
“厚山,若是别人,我不插嘴,但到处都是练才的口碑,你我不得不服,不得不信他为人。连中山都说他是除右任公之外德高望重的革命中坚,又有英士这般的英豪阔大,能做大事。”
温生才连忙摇手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尽心做事,博得些兄弟们的谬赞罢了。”
其实他能力是有的,也认真好学,在南洋谋生时,也常读写革命书报,所以也有文化底子,跟着李秉衡几个月,更是学到不少,在四川大多按照他教的那些管理,也在这么长时间的支持大局中锻炼了出来。
孙中山的确常称赞他是草莽英雄,可见人的潜力无限,舞台要有,锻炼也要有。
谭人凤为人豪放果敢,见了温生才竟然一见如故,相逢恨晚,略交谈片刻,也是引为知己,激情澎湃,说到革命道理更是放声谈论,浑然不觉。
温生才向来最喜欢这样的坦荡之人,心下欢喜,也是忘了之前的难受,诚意与他谈论起来。
马君武也曾听说过温生才,但并不确切,听了刚才他的表白,已经有些后悔鲁莽,如今见他果然坦荡君子,心中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脸上也挂不住。
又想着当年前尘往事,心下惘然,孤立独站,竟然平添几分萧索。
当年自己对张竹君的才干及魄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更对她的明艳豁达与善解人意,醉心到发狂的地步。
在百般暗示都得不到明确回答的情况下,使用法文写了一封求婚信,词藻典雅,情词纯挚,使张竹君看了不禁感动不已。
可是她之前已经与卢少歧恋爱,又不忍伤他的心,事情就拖了下来,结果三人都十分痛苦。
后来张竹君给他回了一封信回绝他,让他黯然销魂,孤身远走南洋,后来去了日本图谋革命,之后便是去德国留学,仍然是孑然一身。
张竹君见他神情索然,意志消沉,沉默不语,想到往日种种,心下叹息,也就不再计较刚才他的冒犯,虽然心疼温生才的绝然,但转瞬便淡然如初。
“厚山,不知你在欧洲学的什么专业,这次回上海,有何打算?”
见到她原谅自己,与自己答话,他心下狂喜,抓了抓头,不好意思的笑着答道:“在柏林工业大学学了冶金,本来想去南洋复兴集团,可谭胡子要我来上海,说是许多资本家也开始兴办钢铁产业,说不定可以有些作为,还能同时为革命奔走,也是一举两得。”
这边温生才正与谭人凤谈的投机,听到“冶金”两字,顿时耳中咯噔一声,回过头来说道:“果真是德国柏林大学的冶金么?那正好,我们在四川正要大办钢铁冶金,正需要这样的人才,不知可愿意屈就。”
两眼放着光,过来拉住马君武的双手,仿佛看到了美味佳肴一般,仿佛刚才并没有任何的不愉快。
马君武见他直爽如此,也没有在意他的唐突,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我倒没有听说四川有甚么重工厂,我是致力于民族工业的振兴的,不过我这个人太急,见不得这一年年的时局变化,如今还是先为革命奔忙。不是我不肯身体力行,只愿意卖嘴皮子。”
自己笑了起来,嚷道:“这个你们问谭胡子,他是知道的。我干革命可是要真刀真枪的,别说嘴皮子,让我冲锋陷阵我也在所不惜。”
说着,往张竹君望了望,眼神一黯,望着温生才坚定坦荡的面容,腰杆一挺,仿佛得了无数的信心与动力,却也不管哪里来的鼓舞。
温生才摇头笑道:“你在欧洲居然思想还是落伍了,你也知道实业救国,如今不做将来再做后悔晚矣。而且,你并不知道我们在南洋与四川的大手笔。你们也知道如今上海与伦敦闹股灾,我们在其中上下其手,可知道这次光在股市上便有多少获利?”
谭人凤正摸着胡子,闻言眼睛突出嚷道:“不是闹股灾么,怎么还能盈利?”
许多革命党人都只知道理论口号,并不懂得经济道理,就连马君武在欧洲留学,也是半懂不懂。
“怎么不能盈利?”刘广拓闻言笑了出来,忍不住打趣道。
谭人凤扯了扯胡子,问道:“这股票成了废纸,你们如何还能赚钱?”
马君武不好意思的笑笑,“谭胡子,就别丢人现眼了。人家在南洋偌大的家业,李光华领着那帮人早就震动世界,欧洲也常谈论南洋新闻,我是深有体会的。本来我直接到南洋,但被你们拉了来。否则,我说不定也在哪个矿山成了工人。”
说着,自己大笑起来。
众人却听出来他是在自嘲,并且变相的致歉,为着刚才温生才讲起当年在矿山当苦工之事,也算轻轻揭过。
也都会意,微笑着攀谈,气氛融洽了许多。
“这办实业是要有耐心的,我常以光华为自豪,便是短短的几年便能创出如此家业,手段之大,所谋之深,布局之广,实乃世人罕见。莫说办实业不如闹革命,实业要办,如此可为革命之支持,相得益彰。若是你们当初与我们共同创业,想必便不会这么想法。”
谭人凤叹息道:“依我看,我中华必要有才华盖世能力卓绝之强人领导,方能革命成功,摆脱列强之压迫,处心积虑,徐徐进取。中山虽然是杰出人物,但我看他理想高远但是局面太狭,志向是坚定的,也有毅力,不过能力不够,每次出手都是下乘。”
“你们看他每次举事,都是局限于一地一角,而未尝终筹全局;其用人总为人诟病,视为心腹者,仅胡汉民、汪精卫、黄克强三人。”
“这同盟会,只以几个领头者的意志为转移,竟然放弃东京本部,在南方发展。不断的遭受分裂,各个会党与我等分道扬镳,也不能召集新晋俊杰,为革命所用。”
“每次举事,都是华侨倒霉。他们只知道一旦发动,华侨总是怀着希望,愿意花钱的。但又轻举妄动,失败后无力维持,则尤其失人心之处也,所以前后举事十数次,靡费数百万金,无一成功之先例,到现在大失人心,实在可惜!”
没想到说着说着,就说到孙中山头上,众人摇头叹息,也知道这个话题并不是如今能多谈的。
刘广拓招呼着家人与随行人员一路往在上海购置的房产中去休息,自己过来时正好听见,也不说话,却看透了其中的许多奥妙。
如今南华的存在是相当的尴尬的,虽然方兴,但是实力强绝,霸道无比,居然将洋人打的毫无脾气,在国内很得民心。
就是许多革命党人,除了不断的向坤甸政权靠拢,也是在心底看好南华的。
即便南华并不禁止各个革命党派在南洋的活动,但是这些革命党的活动始终无法撼动李秉衡为首的集团统治,不为别的,实在是他们得了人心。
就连温生才,也是知道万事以利为先。只有让别人看到好处,才能参与进来,团结到周围,一起奋斗。
除了不断的在寻找革命理念与领袖,他们也在寻找一种可行的救中国的道路,而南华,无疑是最好的成例。
相应的,目前的同盟会与立宪派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许多人提出了疑问,希望中国能够向南华学习,或者得到南华的帮助。
这的确是个好兆头,他在心底轻轻的想着。
“哦,对了,这次股灾外国媒体都争先报道,说是有许多洋人跳了黄浦江。我就弄不明白,往日有什么,都是华人倒霉,洋人占便宜。这次哪有洋人倒大霉的事情,刚才你们不是连洋人都打了,居然不怕他们闹出事情,实在是奇怪。”
马君武神情比刚才要坦然许多,温生才热情友善,让他心中再无芥蒂,热烈的参与讨论。
仿佛刚才短短的片刻,人生就已经走过了无数片段,思想也跟之前有了许多不同。
“还有,你们这次不是说能在股灾里牟利么?能有多少?”
刘广拓大笑道:“这你就问对人了,我们可都是参与其中的。告诉你只怕要吓你一跳,我们还是去我的寓所畅谈歇息,那里足够大,你们便也住在那里,大家都是朋友,也别跟我客气。”
他是打定主意要拉拢这几个人,为事业所用,人才,始终是缺乏的。
温生才也是极力相邀,谭人凤与马君武推脱不过,便跟着往刘广拓的公寓而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