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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奔驰,蹄声如雷,转瞬之间,数百骑燕军高居火把到了近前,当先的战旗飘扬,上面绣着大大的一个刘字。下面马上,正是燕军前锋校尉刘季。
刘季将手一带,不等战马立稳,已经飞身跳下马来,望着萧晨一拱手,呵呵笑道:“不知阁下远来,季迎接来迟,还望阁下恕罪!”
萧晨这里,刚由两个亲卫正手忙脚乱的解开捆扎的皮索,见刘季客气,萧晨原本是屈身前来请和之使,那里能大模大样的坐在马上受礼,赶紧滚鞍下马,躬身致礼,忙道:“在下乃是小部使者,竟劳动校尉大人亲迎,实在愧不敢当!”
只是这捆了一路,双脚双腿血脉不通,俱都是麻软,话未说完,已经站立不住,往一旁软倒。身后两个亲卫眼疾手快,抢上一步,赶紧伸手扶住,刘季略吃一惊,疾步上前搀扶,奇道:“阁下这是如何?”
萧晨自觉有些丢人,却不好明说,只是笑笑,轻道:“无妨,无妨,让大人见笑了。”身后亲卫,乃是素来敬重萧晨的,很是激动,唔里哇啦说了一通,只是刘季一句都没听懂,一头雾水的看着萧晨,萧晨回头,轻斥了一句,又对刘季笑道:“属下无礼,校尉大人莫怪。”
倒是刘季身后,有一位原东胡骑士,素来也懂中原之语的,凑上前来,低声对刘季道:“校尉,那亲卫说,这位大人连日未休,实在是困倦,为了不耽误出使之事,竟是让部下将自己捆在马上急赶过来的。”
刘季听了,对于萧晨登时又高看了几分,深施一礼,道:“阁下为了部民之事劳顿如此,真乃令人敬佩!”
萧晨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还礼。刘季上前伸手,替过一个亲卫,扶着萧晨关切的问道:“如今可好些?”
萧晨谢道:“不敢劳大人问,无妨了!”
刘季见萧晨已经稳住身子,知道他确已无事,遂伸手牵过萧晨战马,道:“如此甚好,就请阁下上马,一切等到营中说话!”
刘季站在马前,为萧晨牵马,请萧晨乘坐,萧晨见了,却是大为感动,诸胡之俗,只有为长辈贵客牵马之礼,自己前来求和,乃是有求于人,不想燕军大将竟然如此敬重,萧晨越发谦逊,忙道:“大人,在下乃一部小使,岂敢当大人如此大礼!”
刘季浑不在意,哈哈笑道:“什么大人在下的,我敬阁下英雄,今日一见有缘,阁下且请上马就是!”
萧晨谦逊再三,刘季只是不肯松手,萧晨无奈,谢过刘季,飞身跳上马去,刘季自己也上了马,将手一招,左右军士吆喝一声,簇拥着刘季和萧晨,直接赶回大军营地。
到了燕军营地,只见燕军并未立营寨,远远近近,各自依着自己战马,圈成十几个圈子和衣休息,虽数百骑过来,除了几次远近斥候过来相问,其他人都自不动,萧晨看了,点点头,暗道:“这燕军的行军住营之法,倒是和诸部并无差别,只是这一军纪律,比之我部之民,还要严整的多。
众军中间,有一个大空地,乃是刘季亲军护卫所在,刘季领了人出去,汪日辰当然知道何事,早令人在中间,点起一大堆篝火,宰杀了数十只牛羊,正自让人烧烤,刘季和萧晨下了马,吩咐属下好生招待萧晨亲卫,自己则挽了萧晨的手,先和汪日辰相见,这才各自席地而坐。
片刻功夫,军士们将烤好的牛羊肉搬了过来,又奉上汪日辰特地从太子那里要来的酒倒上,刘季端起一碗酒,对萧晨笑道:“军中简陋,还请阁下切莫见怪,请!”
说着,对萧晨遥遥一举,仰首而尽。
太子丹带在军中的,乃是燕国辽西佳酿,比之燕国一般的酒,却是要烈些,端在手中,酒香扑鼻,萧晨虽然有事而来,但他也是豪爽不拘的性子,见刘季爽快,心里也是喜欢,道一声:“多谢!”一饮而尽。
旁边伺候的亲卫,赶紧帮二人满上,刘季取过一把小刀,将面前盘中羊肉用刀割开,自己先叉起一块,然后往萧晨面前一推,道:“阁下一路辛苦,先用些酒肉,其余一会再说不迟!”说着,将手中肉送到嘴里大嚼。
萧晨看刘季如此不拘,倒真是对了脾气,他赶了大半天的路,却是有些饥渴,遂道一声:“好!”一手端碗,一手从盘中取过一块肉来,张口咬下一块就吃。
这肉烤的外焦里嫩,上面撒了些碎盐,热气腾腾的,吃来正香。萧晨吃上几口,喝了一大碗酒,笑道:“这肉用松枝烤来,肉香之外,还有一股松树香气,火候也好,只可惜这肉乃是去年之羊,略略老了些。”
刘季一边饮酒,一边笑道:“阁下倒是嘴尖,连这也吃得出来,我却是不知。”
萧晨道:“待异日到我那里,我给校尉烤羊羔来吃,滋味比这还要更好。”萧晨虽知中原之语,却很是不惯文绉绉的说话,和刘季两人不过喝了两碗酒,自觉刘季此人很是令人喜欢,已经不耐烦在下、阁下的,说话也直接了许多。
汪日辰在旁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把眼只看刘季,刘季却丝毫不绝,当即大喜道:“如此甚好,待的后日,我就尝尝兄的羊羔烤肉到底如何!”
两人脱略行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没多大的工夫,酒足饭饱,刘季唤过亲卫,将肉、盘、碗尽都撤下,和萧晨一起净了手,重新坐下,刘季这才问道:“兄为贵部之使,不知兄来何意?”
萧晨看刘季岁数不大,为人却是爽快,前日又曾见过刘季领军,知道刘季乃是前军首将,当时说话能算数的,当即直言道:“不瞒校尉说,贵军出兵西进,实大出敝部上下之外。”
“敝部虽属东胡,不过实力不济,只得委屈求全罢了,并不愿与贵国为敌,如今贵国灭了左部王庭,又挥军西进,我达奚部正当要路,本该全族迁移已避大军之锋,无奈全部居此数十年之久,骤然迁离,不知何处可安上万老小之命。”
“部中虽有数千控弦敢战之士,我部落大人及左右首领却不愿与大军为敌,情愿贡献牛羊财帛子女以慰大军,还望贵军笑纳盟和,久闻中原大国,素来仁义,不扰部民安宁!”
萧晨短短几句话,却含了好几个意思,一是没想到燕军来,二是我们达奚部和东胡不是一回事,三是我们有之战之力,四是我们愿和,愿意贡献求和,你们和东胡和其他部落的是事,我们不参与。
刘季听了,却是笑了,道:“达奚部久居此地,骤然迁移,只怕损失不小。贵部不愿与我燕为敌,实乃明智之举,只是小弟有惑,还望兄解之!”
萧晨听刘季口气甚是和缓,心里也是放松了些,忙道:“校尉有事请说。”
“达奚部在东胡左部王属下,不知是每年贡献呢,还是各不相干呢?”
“东胡王有令,不知达奚部是执行还是不听呢?衮尔虺出兵四掠,不知达奚部之士可随军否?”
刘季这话问的很直接,萧晨当即道:“达奚部受左部王之辖,每年按额贡献。”
“达奚部身为左部王下属,东胡王有令,自当听从,如不听从,只怕大祸立至,衮尔虺出兵四掠,我达奚部只能按令抽丁随军征战,就是在下,也曾随军扰贵国之边,只是当初情非得已,还望校尉大人见谅!”
刘季摆摆手,笑道:“不过说前事而已,阁下不必请罪。”
“只是如阁下所言,当听东胡王之令,那就算我军答应贵部要求,万一东胡王有令,岂不是贵部立刻就要与我为敌?”
萧晨赶紧辩解道:“校尉之言错矣,我部既与贵部谋和,当然不会再听大王之令。”
刘季嘿嘿一笑,对萧晨直言不讳地道:“兄此言敢是欺季年幼么?”
萧晨当时一愣,道:“校尉何出此言?在下既来求和,怎会虚言欺蒙大人!”
刘季伸手,拿过一个树枝,拨了拨篝火,看着越发旺了的火苗,笑道:
“如今燕胡之战,在贵部诸大人看来,恐是胜负未分之局,独抗燕军,贵部并无取胜之力,迁移北走,我军以兵临此地,贵部难以完全,诸部大人所谓贡献求和者,不过是暂避我军锋芒,虚以敷衍罢了。”
“贵部敷衍我军,只怕还是想将来左右逢源罢了!燕胜附燕,胡胜归胡,兄以为然否?”
自家叔父和诸位首领大人派自己求和是什么打算和意图,萧晨当然清楚,只是刘季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萧晨打死都不能承认的,否则,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萧晨赶紧拱手道:“校尉所说,实乃揣测之言,我部求和,确实真心实意!”
刘季扫一眼萧晨,笑道:“真心实意就好,真心实意就好!”
接着话锋一转:“不知这天下大势,兄可知么?”
萧晨不知刘季文化的意思,回道:“在下偏居大漠,哪里知道什么天下大势。”
刘季笑道:“以兄之精明,岂有不知天下大局的道理,兄太客气了。”
“中原之地,诸侯纷争数百年,想当初诸侯万国,迄今不过七雄尚存。草原大漠,当初各部各族,也不下数百,如今东有胡,西有匈奴,诸部非此即彼,兄视观之,可有中立于其中之部乎?”
“各部非不愿,实不能也。”
“东胡与匈奴,如今并立大漠,尚不容诸部依违于两强之间,况我大燕欲一举而灭东胡,贵部此时不早早决断,岂不是自误乎?”
萧晨当即强笑道:“校尉说的是,在下连夜前来求和者,正为此也。”
刘季摇摇头,道:“兄何顾左右而言他也。”
“我大燕伐胡,欲一统大漠而争天下也,非为子女牛羊贡献而来,大军所向,非己即敌,诸部愿从,则共举大事,诸部不从,则为东胡之党羽,灭其族而编其民可也!兄试思之,岂有依违两可之余地乎?”
在篝火闪烁之下,萧晨的脸被映的也是明暗不定。刘季的话说的毫不掩饰,燕国是要灭掉东胡的,那么东胡所属各部,必须是投降,成为燕国的一部分,或者被消灭,并没有第二条路走。
这对于达奚部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家求和的判断,是认为燕军出击,狠狠的打击了东胡之后,还是要保守长城一线,不受东胡的威胁,很快就会撤出草原。所以,只打击那些试图反抗的东胡核心部族或者对燕国边境威胁比较大的部落才对,对于愿意贡献的部落,应该可以接纳。
如今燕国试图灭掉东胡,那可就不一样了!
扫灭了东部王庭,东胡和燕国之间的大战仅仅是刚开始,燕军将来要和东胡主力争锋于大漠之上,是肯定要稳定后方,绝对不会在自己大军的后面允许一个随时可能举兵相向的力量存在的。
达奚部该如何选择呢?
求和不成,部落庶民,无论是战、是走,只怕都是无法承受之重。至于归降,历来降人,都是沦为他族奴婢,更无出头之日,我达奚部虽弱,却断不肯做此苟且偷生之事。念及此,萧晨心中郁郁,忿然难平,厉声道:“罢了!既然贵军不肯和,那我达奚部只能一战,生死有命吧!”说吧,伸手抄起一个酒罐,仰头全都灌了下去。
汪日辰拍掌赞道:“壮士豪迈,当真难得!”
刘季呵呵一笑,也拎起一罐酒,仰首而饮。
待将酒罐放下,萧晨已站起身来,凛然道:“如此某就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刘季高声道:“且慢!”
萧晨一回头,怒道:“怎么,你要留某在此!”
刘季起身,拉住萧晨臂膀,笑道:“兄何必着急!”
“我为先锋将,我不动,全军无前,兄多留片刻,全族多一刻平安,难道兄还怕我用酒留客不成?”
汪日辰也上前相留,萧晨见刘季并无怒意,也不知刘季到底想要如何,他心里到底还是存有盟和之意,不愿当面决裂,也就顺势重新坐下。
刘季漫口谈起这一个来月行程,说到偷袭等事,萧晨这才知道,为何全左部精锐所在的左部王庭为何覆灭的如此干净,暗道:只是如今我部已然知道燕军来攻,就算汝等想要重施故技,怕是也不那么容易。
刘季也不管他,只是说及东面各部如何被太子编户为民,如何免了各部贡献,如何尽赦奴婢,各族一概为民,并无高下之分,只在本部之内,奉养其百户千户,无需向国家奉献之类。
萧晨听了,很是吃惊,问道:“诸部皆为民户?不需贡献?”
刘季答道:“当然,只是各家需出资奉养其百户、千户之官罢了,国家并无所求!”
萧晨却是不信,微笑道:“各部均不纳贡献,则国家如何要这田土百姓作甚?”
汪日辰微笑道:“壮士有所不知,太子有言:大漠之上,百姓困苦,生存不易,放牧所产本就不多,如遇灾荒,连自身都难保。”
“大漠欲久安,非和中原商贸不可,南边耕作,需牛马,国家征战,又要战马,羊皮可御寒,羊肉可果腹,大漠所处,尽可为中原之用也。中原之产,多粮谷、多桑蚕绢帛,多盐铁,此乃大漠之民所需也。两相所需,必有商贾往来营运,如此两得其用,内外皆安。况商贾营运着,得大利也!国家税之,所得即丰,何须各部贡献?”
萧晨想了想,自觉也有些道理,自己部落,哪年不和南来商贾贸易?只是来的人少,所带之物皆极贵罢了。要是商贾常年往来贸易,这从中抽税,绝对不是个小数字呀!
如此说来,那些东方各部之民,将来岂不是比原先要好过的多?
不过,这编户为民,虽然便宜了庶民奴婢,但诸部首领大人肯定不乐意。毕竟原先是靠奴婢庶民奉养,如今却要和别人一样,自家劳动,还要奉养那些千户、百户。这谁肯呀!
像是知道萧晨在想什么,汪日辰又说道:东面诸部,部落大人尽亡,太子只能以功臣军士为官管之,这些功臣军士,对畜牧不熟,又不惯大漠生活,倒是让太子头痛的很,如果将来各部能主动归降,编其民户,就以各部首领大人为官长,如此人地两便,那才更为合适!
萧晨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细细想来,萧晨还真有些心动:自己不就是来求个平安么?这样归降,全部平安,还少了贡献,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这事可不是他所该自专的,所以萧晨只是细细听着,心里盘算。
随口说起,汪日辰乃是秦人,刘季乃是楚人,都是被太子宾客而备重用,萧晨看两人,汪日辰和自己差不多,刘季却要小很多,这么点年纪,就已是独掌一面,这要是出征立功,那将来岂不是更要高升?
想到这些,萧晨不由对刘季很是羡慕,自己今年即将三十,就算得了叔父之位,也不过一族之长,整个部落,也就三千丁壮,如今东胡、匈奴势强,又加上了燕国在这大漠争雄,自己这一个小小的部落,并无扩张余地,又怎么可能出的了头!自己日后,也不过终老于这区区部落大人之位罢了!
既然燕太子用人如此不拘一格,要是自己到了燕太子手下,不知能得重用否?
刘季徐徐又道:“前日与兄一时相会,对兄之胆略,某是极为赞佩,以兄之胆识,如能投入太子门下,则富贵岂某所能及也?”
“为公为私,兄也当早下决断,切莫自误呀!”
不由萧晨不为心动。
燕军大举,正是军将立功之时,凭自己随左部王在大漠行军用兵数年,对于大漠之战,自己还愁无功劳可立?
如有军功,得太子器重,随燕太子纵横天下,达奚一部之长又何足道也!
只是不知太子心意,毕竟这两位乃是先锋将佐,并不是大军之帅呀!
萧晨此时,脑子转的飞快,转弯抹角的将自己愿意归附,只是不知太子到底主意如何的意思隐晦问了出来。
刘季一拍胸脯,道:“此事易尔!某即可领兄去见太子就是!”
萧晨一听,甚是高兴,对两人都是感激,汪日辰在旁,看出便宜,当即说既然三人如此谈的来,又将同在太子帐下听令,何不约为兄弟,日后也好互相扶持。
刘季当即称好,萧晨此时却推脱不得,他也是个爽快的,也就应了,三人唤过亲卫,重新将出肉来,加了酒,就在篝火之前,三人约为兄弟,共同辅佐太子平定天下,比了年岁,萧晨第一,汪日辰第二,却是刘季最小。
三人又畅饮一番,萧晨见这两位兄弟都是见识不凡,也好生喜欢,还没见到太子,萧晨心里已经是定下了归降之心,当即唤过自己的一队亲卫过来,吩咐他们立刻回去,归报自家叔父和众位首领:燕军对本部并无不善之意,就请大人和诸位首领安心等候便是,待自己见过太子之后,即可回去详细禀明,诸氏族人畜,只管安心放牧育羔,无需走避。
那队亲卫,在刘季手下招呼之下,早已吃饱喝足,听萧晨说的如此肯定,当即高高兴兴应了,立刻快马回返,前去禀报自家部落大人。萧晨这里,则由汪日辰陪着,星夜去拜见太子。
刘季留在前军掌管军务,却是暗地里派了几个军士,暗暗的吩咐了,让这几位军士,快马绕路去禀报太子,将此事禀明,好让太子有个准备。
太子丹睡到后半夜,正在睡得香甜,得了此报,不由心里喜道:“没想到这刘季岁数不大,见识手腕真是不错,一仗还没打,一张口就帮我收了达奚部不说,看来这萧晨还是个可用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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