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偃登基八年,掌管一国政事,手下大臣如昔日的廉颇、乐乘,今天的大将庞煖、李牧,个个都是人精,赵王偃虽赶不上其祖武灵王那么英明神武,可也很是有点心眼的。不但这一番话说的真真假假,就是那表情也是哀愤幽怨痛苦尽皆有之。
甘罗仰首大笑,道:“大王所忧者,臣早知之,今日臣来,正为解大王之忧,送大王之喜也!”
赵王偃很是惊奇,当即问道:“寡人愿闻其详。”
甘罗微笑道:“臣闻代北三郡,赵有良将李牧,一战而破匈奴十万,云中、九原和代北之地,兵强马壮,百姓安然,赵之北何足虑哉?”
“中山之北为燕,燕为七雄,北有胡马之用,南有督亢之饶,甲车万乘,带甲数十万,然燕兵虽众,惜无良将。前者栗腹为相,卿秦为将,起兵六十万攻赵,被赵一战而灭,剧辛为相,又兴兵南攻,老将军斩剧辛,取大城。燕赵但有战,赵皆胜而不败,燕国岂足以为大王之患也?”
“东边之齐者,数十年休养生息,国富民足,只可惜安而忘忧,卒不堪战,赵军一出而取两城之地,齐又何能为赵之敌也?”
“赵之西,乃河东、太原,赵之南,乃河内、东郡。此皆秦境,天下之大,秦有其半,诚非诸侯可敌也,大王忧之,甚当!”
“然臣之来也,本奉秦王之意,欲修好于赵也。如大王嘉允,则秦赵盟和,西、南征战之地,顿为安居之诚,将士无战斗伤残之祸,国家无粮草消耗之累,大王后顾无忧,属下精兵强将数十万,东可迫齐,北可伐燕,四境又有何忧哉?”
赵王偃借四境局势,说赵国乃是忧患重重。甘罗也从四境局势说起,先说其他地方不足虑,只有西南和秦国交界,秦国实力强,不是赵国能抵挡的。但我来就是来谈和的,只要你同意盟和,那赵国西南方向顿时就可安宁下来。
赵国西南安宁了,精兵强将无论是用来对付齐国还是燕国,都是胜算在握的,你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只是甘罗说的是美好无比,可赵王偃也不那么好糊弄,秦国这么多年,对赵国可从来没有客气过,一直是不断的攻伐,赵国吃亏都吃大发了。
赵王偃道:“赵秦屡战,秦今日何亲赵也?”
对呀,赵国和秦国打了这么多仗,越来仇恨越深,可说不上不打不相识,今日怎么回事,你对我这么好呢?
这个问题,甘罗早想到了,要是连这个也圆不过去,甘罗还当什么使臣,甘罗拱手为礼道:“大王知我大秦之变乎?”
“昔日先王登位,以曾在赵为质,视赵为家邦之国,即位三年,未曾攻赵。”
“然天不佑善人,先王三年而崩,大王即位,以大王年幼,委政于文信侯。”
“文信侯原本韩人,来往欲韩赵两地为商贾,因曾在赵,受辱于赵之豪门,秦赵邯郸之战,又几乎为赵所杀,故对赵有切骨之恨!”
“加之庞老将军为首,联络诸侯合纵攻秦,挥军直捣函谷关后,文信侯岂有不伐赵之理乎?”
说完了前面秦军必然伐赵的道理,甘罗将话一转,道:“然嫪毐之变,秦王以亲政之威,挥兵平叛。国中大臣将相,悉知大王英武,无不拜服,而文信侯处置失当,威望大跌。如今文信侯被逐,出就封国,一国权柄,尽在大王,无掌国老臣为阻。”
“大王自幼长在赵国,视赵国为亲国。岂肯加兵于赵乎?”
“臣请大王细思,昌安君叛秦归赵,蒙骜战死太行山,然大王两年,终不出兵伐赵者,岂非以赵为亲,能为是乎?”
甘罗巧舌如簧,说的天花乱坠,公子嘉坐在下首,冷冷插了一句:“秦不攻赵,只怕是新败之下,无力而攻吧?”
公子嘉冷言冷语,甘罗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呵呵一笑道:“公子之言,似是有理,只是在下请公子思之,目下杨端和所领,不过一郡之兵,先攻垣、蒲、衍,继而向东取仁、平丘、小黄、济阳、甄城,接着又杀到濮水、历山以北,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一郡之兵尚且如此凶猛,秦以天下之半,又何能无力攻赵也?”
甘罗说的话,看起来很有道理,把伐赵的理由推到了吕不韦个人和赵国身上,而现在不伐赵,乃是因为秦王生长在赵国,对赵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当然,谁都知道甘罗这是扯淡,可是,有时候越是扯淡,还越没办法驳他。
甘罗自己当然知道自己这话没人信,不过他说这话的原意,也是为了给和赵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至于要想说服赵国相信,甘罗当然还有比较真实可信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必须放在大帽子里面藏着,不能一开始就端出来,免得给赵王等人形成秦国着急求和的感觉。
庞煖看甘罗言语滔滔,辩才无碍,有心压一压甘罗的气焰,不由微笑道:“甘君好一张利口也!”
“秦赵之间,大战十数,小战不可胜数。长平之战,赵军虽丧师四十万,然秦军围攻邯郸两年不下,反被诸侯大军所败,河东上党太原之地,得而复失。蒙骜大兵攻魏,信陵君率诸侯兵击之,蒙骜狼狈逃回函谷之后。就是老夫,也曾领兵杀到河西之地。蒙骜大军出井陉,和老夫大战都山,秦军败绩,连老蒙骜都死在阵上。此亦攻无不取,战无不克乎?”
“老夫闻宾客之言,道燕太子丹潜逃归燕,秦王大怒,尽逐其客。先生此来,莫非是为报复燕丹之事乎?”
庞煖先贬了秦军一通,然后直接点出来了,我们早知道秦王恨上了燕太子丹,你来大概想利用我们报复燕丹吧?
对于庞煖这老头,甘罗还是要客气一点,不过,也就是礼貌上,至于言辞之间,那该说啥说啥,甘罗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道:“将军乃是上将,岂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也?百年以来,秦军自是败过,适才将军所举,皆无误也!”
不过甘罗后面的话可就不好听了,道是没错,却是信陵君打的蒙骜抱头鼠窜而去,可是你现在看看,魏国的地盘,目前连秦国的一个郡都赶不上了,只剩下大梁和周围之地。你也领着大兵,自蒲津渡河,攻到了关后,可秦军大军一出,你不是也赶紧跑回来了么?我们是败在都山,连主帅都战死了,可太原河东之地,不是还在我们手里么,那可是你们原先起家之地,你怎么不趁机夺回来?还不就是怕了我们秦国么!
一番话,说的庞煖脸色顿时通红,连赵王偃都很是有点抹不过面子。甘罗看在眼里,话风一转,笑道:“至于燕丹潜逃无礼,大王甚怒。只是我大秦和燕之间,远隔千里,老将军言之有理,非赵不能助秦雪此恨也!”
“燕赵之仇,远胜秦燕之恨。赵燕之间,俱是一马平川之地,燕南赵北之地,皆是富饶,燕军孤弱,如赵军攻燕,定然大获全胜,所得土地丁口钱粮,必然丰裕。故燕赵之战,利于秦者,不过舒大王之怒,利于赵者,则无可计数也!”
“如赵以秦为亲,攻燕为取大利而悦其亲。如赵以秦为仇,秦赵之和,赵趁机攻燕而强赵,自为日后伐秦而增力也!”
“有利无害之事,又有何疑哉?”
有利无害?就算是不知道秦国的驱虎吞狼之计,赵国君臣也不肯相信秦国的建议是有利无害。况且姬丹的信息早就透漏给了这在座的人。
公子嘉心里是暗自庆幸,如非燕丹主动求和,只怕还真看不清秦国的险恶用心。
赵王偃和太子迁,则是仔细琢磨甘罗的话,觉得甘罗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如果真的能稳住秦国,拿下几个燕国的城池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了,明知道秦国是想在后面趁虚沾点便宜,这事还是不干的好。
至于老庞煖,则是琢磨,秦国想来个驱虎吞狼,燕丹想联赵坑秦,好让燕国在后坐享其成。那赵国呢,能不能来个两全齐美,左右逢源,秦国的便宜也占了,燕国的城池也拿了如何?
大家转念一想,不管赵国怎么选择,这面上都是要和秦国搞好关系。那还和甘罗叫什么劲呀,先应承下来再说。
赵王偃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先生之言,果然大有道理,待寡人好好思之!”
甘罗年龄小,可人聪明,看赵王偃的神态,自觉应该已经打动赵王君臣,遂忙拱手道:“大王英明,自有决断,臣静候佳音!”
欢宴到晚,赵国君臣令人将甘罗引导驿馆安歇,赵王和群臣评论一番甘罗和秦王为人,这才散去。
续后几日,双方多次会晤,既是秦想谋和,庞煖当然想从秦国捞点城池土地的回来。甘罗却毫不松口,又是利诱,间而恐吓:道秦赵不和,秦定会迁怒于赵,如秦南割地与韩魏,东许大城广邑于齐,北遣一使臣和燕,四国既得大利,又畏秦之威,自然对秦俯首听令,秦举五国之兵,四面而攻赵,赵国四境皆敌,防不胜防,别说好处,只怕国祚都有倾覆之忧。
到了最后,赵王和庞煖等重臣终于答应盟和。为了显示诚意,赵国派重臣赴秦,以秦王亲政一周年为由,为秦王置酒,当面定盟。
甘罗这才满意,又留了几日之后,才带了赵王所赐,兴冲冲回秦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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