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衫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哀家面前,到底有多长?这地宫里没有太阳,哀家也不知道时日,反正就是挺久的,久到哀家自己都快不恨他了。
哀家这人,蠢是蠢了点,毒也毒了点,小气那就更不用说,上下左右不是个讨巧的好姑娘,可脑子不秀逗,是非分得清,一桩事归一桩事。你说人家贺长衫把哀家肚子里一块肉打掉,为了什么?那肉跟他沾不上半点关系啊!他到底是想救哀家的命……
哀家冷静下来,一个人坐在地宫的屋子里,没日没夜想着人生。哀家一定要恨贺长衫的话,只恨他从来都不肯好好同哀家讲道理。
比如之前,他掳了哀家去君子楼,口技演得活灵活现,为的就是让哀家知道季越和寇远合伙卖哀家,他当初如果好好跟哀家解释原委,哀家不一定不信他。
还比如后来,他在京城郊外驿站横插一脚,硬生生打断哀家和师父第一次亲密接触,他当时如果好言好语劝哀家,哀家也不一定去咬他。
哪怕是那一次他假扮如痴,跟哀家过不去,非要如空将哀家双膝止痛的银针拔去,他也是知道那银针扎得太久双脚会废。
而今,如果贺长衫在喂哀家喝下那堕胎药之前,与哀家耐心说上两句权衡利弊的明言,哀家不会一气恼之下拿毒扎他,说不定还会乖乖喝下堕胎药再对他说一声谢谢。
你们说,他这么惜字如金,何必呢?!
许是这人性格就是这么别扭。
哀家把那份对贺长衫的恨意转嫁到了师父头上,横竖那孩子是他的骨肉,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他却不在此地共同承担。哀家恨得都牙痒痒了,恨他就这样丢下哀家,恨他这样为天下大义而把哀家抛之脑后,恨他把哀家骗进宫利用哀家。
猛然发现,贺长衫和季越好像两个截然相反的人。一个面上坏到骨子里,让人讨厌让人可恨,但做的却都是为人好的事情;另外一个面上正义凌然,让人相信让人喜欢,可到头来发现那些都是假象,都是骗人的。
倘若师父突然有一天出现在哀家面前,哀家一定笑着对他说,你知道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哀家不能毁了师父的名节,做出那师徒乱/伦的事情,所以把它打掉了。然后师父会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样的幻象带来的虚拟的复仇的快感,让哀家沉痛的心稍许有了一些喘气的空隙。果然人的快乐是要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的。只可惜,师父始终不曾出现,哀家的报复不能付诸行动。
贺长衫再次出现在哀家面前的时候,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层皮,骨瘦嶙峋的模样叫人看了有些害怕,害怕他下一刻就会倒地身亡。哀家内地里是有内疚的,可死鸭子嘴硬要面子,头一仰只会冷笑着吐出一句:“你怎么还没死。”
魔教教主的气场丝毫不因体弱多病而受到影响,他也笑,却笑得和煦温和,他说:“本尊一定要死在你后面。”欠揍的样子,一如往常。
哀家看着他,却是一愣,脑子里没由来蹦出一段戏本子里看过的故事。说一对恩爱的夫妻,厮守到老,男的对女的说,我要比你活的长。女的有些生气,这有什么好比的,难不成等她死了再去找个新欢?男的说,我要比你活得长,我不敢把你孤独一人留在这个人世里。
安静的房间,
小尴尬。
哀家好像自恋过头了。
于是,硬着头皮打破沉默:“贺长衫,我警告你,你快放我出去!”哀家在他面前,愣是找不到丁点太后的感觉,干脆放弃了自称。
“该放你出去的时候,自然不留你。”贺长衫回答得很爽快。
这回答使哀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难道要傻傻问他什么时候是那个该放我出去的时候?太有辱哀家的智商,贺长衫也一定不会说。遂头再一昂,“你这样明目张胆把我劫走,外面肯定乱套了,只要让我小儿子知道,不用多久,必然有人来救我!”
贺长衫咧开他那张大嘴,露出一口不算白也不算黄的很整齐的牙齿,戏谑道:“有人?你指望季越来救你?别做梦了。”
嘶——
心肝脾肺肾紧锣密鼓地一阵抽疼。
他怎么就能如此轻而易举又让人从头到脚讨厌死他了呢。
哀家小拳头握了握,想打人。贺长衫又说出一句让哀家吐血的话,“你以为季越不知道你怀孕的事儿?”
……
你以为,季越,不知道,你怀孕的事儿?!
哀家心里默念三遍贺长衫的这句话,把字面上的意思全理解了,最后哆嗦着嘴唇,强装镇定:“他……都知道?”哀家问得小心翼翼,看着贺长衫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哀家甚至从贺长衫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竟是带着满脸的哀求,希望贺长衫说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惜魔教教主从来不是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主儿,他点头,点得那般肯定和果决。他的眼睛传递着哀家最不想接受的讯息:季越原来知道哀家怀了他的骨肉,季越竟然默许贺长衫如此狂妄地将哀家劫到一二门的地宫里。他们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无论协议的内容是多么正义以及迫不得已,反正季越一而再再而三不经哀家同意,擅自出卖了哀家。
前些日子修补起来的小心肝,和计划好的报复行动,全都碎成了渣渣……
哀家花了比之前更久的时间自我疗伤,独坐着思考人生。哀家都觉得自己是一只猫,被老鼠咬了一口,不能报仇,只得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独自****伤口。
真他老母的憋屈!
※
贺长衫对哀家的态度基本上属于放任自流,只要哀家不自残不绝食不玩命,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不强迫哀家当圣女做那什么练功的人器。哀家的病倒是有痊愈的迹象,每天吃的好睡的好,原本消瘦下去的身子也圆润了许多,除了心里某一块地方无声无息地灰败崩塌,哀家整就是一条米虫。
当有一天,哀家受不了四面光秃秃的墙壁,终于自己打开了房门的时候,房门外站着女说书霜礼。霜礼瞧见哀家,跟瞧见瘟神一样,厌恶至极。哀家也想不明白,既然贺长衫也知道霜礼恨不得哀家死了清净,怎么就是要让霜礼伺候哀家?
“圣女,有何吩咐?”她说话都待磨牙声。
“哀家想要出去走走。”
“圣女,这里不是皇宫,没有太后,要出去走走可以,先把自称改了,免得一干教众听见,心寒。”霜礼的话不光磨牙,还酸得掉牙。哀家之前全然是想错了她,霜礼根本不是对师父有意思,她心思全在贺长衫这个教主身上,矢志不渝。
哀家向来从善如流,微微一笑,改了自称:“我在房里闷得快要发霉了,劳烦霜礼姑娘带我出去走走,可好?”
霜礼扁扁嘴,“教主先前吩咐了,只要不出地宫,圣女想去哪就去哪。”
“那我想去你们教主从来不去的地方。”哀家有心为难她,想去哪就去哪,只要没有贺长衫的地方,哀家就想去。
不料霜礼仅仅瞪了哀家一眼,竟然真的转身领着哀家往前走了。她敢走,就真有一个地方是贺长衫不踏足的。莫非霜礼这最毒妇人要带哀家去女厕?!
走了一段长路,穿过了几个走廊,霜礼带哀家来的地方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处于地宫幽深的角落,尽管走廊上都嵌着夜明珠和火烛,却依然觉得阴冷。石室里的陈设极为朴素,能感觉出应该是女子的住所。哀家打量着问霜礼,“这是什么地方?”
“历代圣女的住所。”
哀家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脑袋里浮现哀家的娘亲、外婆、太外婆都长着同一样脸在某个角落暗暗盯着哀家。
“这地方没人住,打扫得倒是干净哈。”哀家干笑,想后退离开。不料霜礼不知何时已经闪到哀家身后,她那把纸扇子顶住哀家的后腰不让哀家倒退。
她凉凉的声音吹在哀家耳后根,哀家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圣女怎么不多看看,你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出生的。教主那时候三四岁,经常来看襁褓中的你,他还问老教主,你是不是他以后的媳妇。后来你被人偷走了,教主哭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跑出去找你,摔到了悬崖下面险些死了。老教主派人找了你好几年,都没找见你。教主后来身子孱弱下来,有时候病发了都没力气下床,还总惦记着你找到没有。这屋子,教主命人每日都打扫,独独他自己不进来。你既然提起来这地宫哪里是我们教主不去的地方,我倒是斗胆要带你来看看这屋子,其实我偶尔也会想,你要是在这间屋子里陪着教主长大该多好。”
霜礼这泼妇,说个不停,还戳个不停,哀家无法,一步一步踏入石室内。待走进一看才发现石室的壁上刻着许多图画。皆是一男一女相对,不过姿势每一张都不同,不同虽然不同,哀家随便看哪一张都觉得脸红。
尼玛,这些壁画与哀家在皇宫偷看的珍藏版的春、宫、图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在不忍直视。若是哀家天天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如何能安生睡觉……
“霜礼,你冷静点。”哀家跌坐在石凳上,手无意碰到了桌子上的画卷。那画没有卷完整,能看见一个衣着鲜艳之人的衣摆。哀家心想着扯扯题,就拉起画打开来,“这什么画呀,让我看看啊……”
那画面展开时,哀家愣了片刻,觉得几分眼熟。画卷的姑娘八九岁的样子,很可爱灵动,笑容里透着几分憨傻,背景是初春,城墙下一片嫩绿的生机。哀家深感画这幅画的人画功极其精湛,惟妙惟肖。
“怎么看久了,觉得有些像我啊……”
霜礼冷笑,有杀气。
哀家缩脖子,放下画卷,暗暗怀疑这地方是不是故意布置成这样,故意引哀家来,故意让哀家听贺长衫把哀家当做童养媳的那些破事。霜礼为了什么,贺长衫为了什么?
“霜礼啊,我有一个问题。”
“哼。”霜礼没让哀家不问,也没让哀家问。
哀家就当她默许了,便问:“你们教主练功用的人器,也就是我,是不是一定要心甘情愿肯当人器,才能给你们教主练功?”
“你什么意思?”
“啊,就那个什么,你这样帮你教主说好话,不是为了让我肯和你们教主练功,乖乖的,为了治好你们教主的病吗?”哀家还作死地指了指那石室墙壁上赤果果的男女双修图。
霜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了句娘,又骂了句狼心狗肺,撒开丫子作势就要来追杀哀家,还好哀家这些日子养精蓄锐,身子恢复得不错,见她扑过来也是拔腿就跑,大喊:“救命啊——圣女要死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