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随护卫回到了北平。北平王府中的众人尽皆欢迎我的归来,并未曾因为我的出走而有丝毫责怪。徐王妃也只是含泪微笑着说:“回来就好!”只是在某个深夜,她来我房中探望时,才抚着我的双手,潸然泪下,道:“宁儿,倘若你出了事情,叫我怎么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怎么向父皇交代?”
我明白。明白大家对我的关心,也明白徐王妃对我的疼爱。这关心和疼爱,虽不动声色,却出自一片真诚。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照顾自己呢?
北平城中如今已兴起了一股女子习武之风。朱棣觉得战乱频繁,倘若女儿们能懂得一些防身之术,也是一件好事。这教授我们习武之人,乃大将张玉的儿子张辅和宋晟的儿子宋琥。
张玉乃燕军第一大将,一直跟随燕王出塞征讨,骁勇善战。那宋晟却是开国功臣,洪武三十一年出镇开平,跟随燕王出塞。建文元年镇守甘肃。一直与燕王交好,这次靖难,居然也毫不避嫌,将儿子也送到了北平来。
张辅和宋琥乃大将之子,自然也有将门之风,为人豪爽,不拘小节,这倒跟燕王府中的小姐们颇为投契。
这日在练兵场学完射箭和剑术,正欲回房休息,远远却看到朱高炽走来。停了下来,跟他行了个礼。
他微笑道:“刚从练兵场回来么?”我点头道:“是。”此时已入寒冬,我身穿一件红色劲装,他却是家常的青缎长褂,雪地里看起来,长身玉立,如风中绿竹,又是遥远,又是亲切。
他道:“在外面这许久,可曾受累?”我笑道:“并不曾。我倒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宽阔,也很有趣,有机会你倒可以去走走。”他摇了摇头,轻笑了起来。二人一时无语,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回来这么久了,大家都不问我去了哪里?”这个问题在心中藏了许久,别人不提,我自己也不好去说。只是心中奇怪,终于问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道:“你和二弟一起出走,我们都是知道的。”话中之意,竟无端端地将我和朱高煦的关系染上了暧mei之色。我只觉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忙辩白道:“不是这样的!”
他扬一扬眉,道:“那是为了四弟,对么?”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里却是我完全不懂的平静和了然。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轻声笑了起来,柔声道:“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你回来就好。没有人会怪你。”说着,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开去。到了院子的门边,又回头轻声道:“况且,你必定会回来,我是知道的。”我怔怔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眼里满是笑意,道:“你并未曾将你父母的画像带走,不是么?”说罢,也不看我,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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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最是萧瑟,满眼光秃秃的一色雪白。全不及南方的多姿多彩。然而人总是能找到许多乐子,这日,咸宁就来找我,嚷着道:“以宁,咱们今日去山上看雾凇!”
我缩在房中,伸头看了看外面的冰雪世界,皱眉笑道:“那也太冷了些!”咸宁道:“哪里就有那么冷了?”说着,也不管我,自是伸手来将我拉了去。
走到外面,宋琥、张辅、常宁、安成等人却早已守在门外。另有一少年,却并不认识,宋琥笑道:“这是我三弟宋瑛,今日刚到北平。”我看那宋瑛一脸憨厚之色,倒也颇起了亲近之意。
当下一行人等朝城外走去。一路随兴而谈,尽是些战争之类的话题。其时已是建文二年十二月,临清、东阿、东平等地均已被北军攻克,南军节节败退,盛庸据守东昌,而朱棣却在距东昌不远的滑口打败了其手下大将孙霖率领的前锋部队,东昌眼看指日可待。众人心里都清楚,只要盛庸一败,那么南京就是不日之事了。北平城中诸人均是意气风发,人人都恨不得即日便披上战袍去前线战斗厮杀。
不一时便到了山边,远远看到一片银枝玉叶的冰雪世界,煞是好看。雾凇是北方寒冷冬季常见的一种类似霜降的自然现象,又称树挂,是一种自然美景。这种景象在南方冬天高山上虽也常见,但我生性懒惰,而且怕冷,以前从未亲眼见到。今日一见,倒真的是叹为观止。
再一回头,众人身影在雪中掩映,显得分外精神美丽。咸宁早已忍耐不住,跑上前摇起了树枝来。众人均笑道:“有你这个小鬼来捣蛋,这美景哪里承受的住!”却也纷纷上前一起玩了起来。
我和常宁站在一边,我是怕冷,常宁却是好静。二人只是微笑,彼此呼吸呵出的雾气几欲成霜,侧头望去,她的鼻尖在寒风中泛起淡淡的红晕,脸颊光洁如玉,一身雪白羽纱,衬得犹如芙蓉仙子,分外清新脱俗。
只听咸宁在那边叫道:“咱们去那边看看!”说着,挥舞着手,朝前跑去。常宁笑道:“小心路滑!”话音未落,她早已去得远了。常宁转过头来,朝我无奈一笑。二人慢慢跟随过去。
张辅却也慢步缓行,走在我俩身边,道:“山路陡峭,郡主慢行。”常宁点头行了一礼,柔声道:“多谢张大哥。”
此时已入严冬,越是往上,越觉寒冷。我不觉抱紧了身子,张辅微笑道:“郡主从南边来,禁受不得这寒冷天气罢?”
我笑道:“来了也有好几年了,这样大冬天的出来爬山,倒真是第一次。”
张辅叹道:“这几年来,想是人人都没了这份闲情逸致!”常宁忽道:“张大哥,去年冬天你是怎么过的?”张辅笑道:“去年冬天,我和父亲跟随王爷在外作战。”又笑道:“过不多时,我便要回战场,沙场秋点兵,这样的日子才最是畅快!”
常宁微笑道:“那年,张大哥是和我二哥一同作战的罢?”张辅惊道:“郡主怎么知道?”又恍然大悟:“必是二公子说的。”常宁点头笑道:“二哥对张大哥赞不绝口,说是这么些年轻子弟里,与张大哥倒最是投契。”张辅笑道:“我有什么本事,一个粗人罢了!”常宁道:“要能出生入死而不皱眉头、笑谈生死的人,怎么也不算没有本事的。”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脸上一红,住口不说了。
我心中一动,忽听远处咸宁等人大声叫嚷的声音,却是一群人等得我们不耐,下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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