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气氛日益凝重。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众人心里都有隐约而可怕的预感。要改变现在的安逸生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可是大概,死亡的阴影,的确可以战胜最大的恐惧吧。
道衍在这次的事件中可以发挥怎样的作用,我并不了解。只是,他日日到王府中来,与朱棣之间的联系也越加密切。府中是早已守卫森严,绝不许外人轻易进入,我们女眷更是坐在房中,大家不能也不敢随意走动了。
每个夜晚的寂静,都是对人的一种折磨。每一个未知的明天,都有可能迎来大家最后的命运。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燕王府中的女眷们,总是默默地聚在一起,安静的围成一圈,做着自己的针线活。也许,孤单,有时候是太让人恐怕和害怕的事情。
今天也不例外。屋子里人多了,莫名的就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阳光丝丝缕缕的映入房中,几个女孩子们就低着头绣着自己的图样。长长的裙摆曳在地上,外面的走廊上,可以听到丫鬟们轻轻的交谈声。
在这平静的氛围里,我的心却涨得微微疼痛,眼皮忽忽地跳,神经好象一直被绷的紧紧地,有种琴弦随时都会被拉断的恐惧。
“听说,张信来我们府里见过父王。”咸宁忽然轻声道。因为紧张,她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逃过了一时,哪里逃的过一世?”常宁用牙齿咬断了线头,淡淡地道。
安成皱了皱眉头,却是不发一言。咸宁看了常宁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今天也许要发生什么。
这个念头一在我的脑海里显现,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要发生什么事了。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这些事情,或许在某个地方正隐秘又紧张的进行中,而我,却一无所知。
屋外传来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丫鬟们轻声的交谈声忽然重了起来。间中夹杂着一些惊呼声。
“怎么了?”没等外面的人回话,常宁已经站了起来。
“外面……出大事了!”不知道是谁颤抖的声音。
常宁飞快的朝门口走去,由于步伐快捷,她的裙摆都飘了起来。我和安成对望了一眼,也起身跟了过去。
外面是一群脸色惊恐的丫鬟和嬷嬷们。
“小姐!”一个年老嬷嬷慌张地迎了上来,“千万不要出去!前面乱的很!”
“发生了什么事?”我顾不得客气,急问道。
“杀、杀、杀人了!”这个丫鬟话音未落,已被嬷嬷厉声打断:“住嘴!胡说什么?”
可是,我心里已经轰的一声,一下子,脸色发白。常宁和安成也好象吓傻了,两眼直直地盯着那浑身颤抖的丫鬟。
不知道楞了多久,我忽然反应过来,不由自主的往外面冲去。常宁忙伸手拉住我,“你要去做什么?”她喊道。
“我要去看看!”我心里已经不知道害怕,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驱使我去的冲动让我忍不住挥开她的手,转身朝外面跑去。
“以宁!”我听到安成在我身后大声叫唤的声音。但我已经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
杀人了。
是谁被杀了?又杀了谁?
朱高爔!朱高爔!朱高爔!
他的眼睛。他的微笑。他冰冷的手。他的叹息。
此刻,心中如有钧雷隐隐,电闪雷鸣,有个声音在心中反复显现,遥远、却清晰。
“若我能不懂,难道也不是最好?”……
“你能这样说,我很是感谢。”……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眼泪,为什么每次看到你,不是在水里,就是在哭泣?”
“不管是什么地方,你敢不敢去?”
……
那日他来找我,坐着说话,他信手拿起我搁置在桌上的画卷,摊了开来,随即放了回去,脸上那惆怅的神色。
他向我伸出手,微笑的眼睛。
他说:“这是前日新谱的曲子,叫做‘游人只合江南老’。”
他说:“你此刻定在想,倘若必要有人去,为什么不是我和二哥、三哥?倘若定要人去冒险,为什么非得是他?”
他说:“你放心,倘若大哥有事,从今而后,我也只能是离你远远的,再没有非分之想。”
脸上冰冷一片,那是泪么?为什么有泪?为什么落泪?为什么?
跑!
心中空白一片,只知道拼命的向前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那么迫切又绝望的想要知道。
前面是一片混乱又模糊的声音。有人在我耳边叫唤,忽然,有个人抓住了我,有个熟悉又温暖的声音轻声又焦虑地道:“你来做什么?”
我猛然站定,张开眼睛——是他。
是他!
他深黑色的眼睛。那眼光中似乎有种什么东西在闪耀。但我已经顾不得去思考了。
“你……没事么?”我的声音居然也是颤抖的。
“没事。”他轻声道,“有人死了,可是不是我。”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里,有苦涩,有释然,还有一缕抹不去的忧伤。“小七,我们已经万劫不复了!”
是的,万劫不复了!
此刻方才醒过神来的我,楞楞地看着三具尸体从房子里被几个人扛了出来。
“这是谁?”
“张丙、谢贵和葛诚。”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而且,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模样了。因为——那三具尸体,分明是已经没有头颅了的。
我的胃里忽然一阵翻腾,有种恶心和眩晕的感觉笼罩了全身。
“舅舅呢?”没等他回答,我已经看到了朱棣。此刻,他正站在大厅之中,脸色苍白,可是眼中神色熠熠,紧抿着嘴唇,全身散发出凌厉而严肃的气息。
站在他身边的,正是道衍。
而站在厅下的,是许多手拿兵刃的士兵!
那刃上滴下来的,分明是鲜血!
我捂住了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手,轻轻的放在我肩膀上,似乎想试图安慰我。可是,我们彼此都是那么冰冷,那么冰冷。
“父王!”一声惊讶的叫唤声,让我忍不住回头。
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惊恐又茫然地看着朱棣的,赫然正是朱高炽!
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
他们……回来了。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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