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谁谓荼苦甘如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祖荫的父亲当年迟迟不肯替祖荫定下婚事,自有他的原因。陈家做小本生意起家,后来渐渐发达了,家境虽好,门第却差了些。本地高门第的哪里肯将正出的小姐嫁与他家?若是庶出的女儿,陈家又觉得吃亏,左选右挑竟没个顺心如意的。

陈家为了赌门第这口气,祖荫一落地能走路时,便逼着他念书,虽然光绪三十一年里科考取消,也由着祖荫一直读书到17岁,不能不专心接手生意了,陈父才上孔师傅家去亲自辞谢。也是天缘凑合,这天孔家雇的丫头荔红正巧病了,不得已只好让小姐玉钿端了茶水出来。

陈父后来向祖荫的娘夸道:“孔家的小姐仪态好得很,端着茶盘就像是飘过来一般,走路时裙子纹丝不动。”孔家家境虽平常,说起来到底是书香门第。况且祖荫开蒙起便由孔师傅授课,逢年过节陈家都上门拜谢,关系非同一般。孔师傅也十分钟意祖荫,这凑巧间三管齐下,亲事便说成了。

玉钿16岁嫁到陈家,时光荏苒,四年如流水般过去了,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几年来陈家上下翘首盼望子嗣,她却月月放空,一点响动也没有,渐渐的流言蜚语起来。老太太明里暗里都劝祖荫纳妾,祖荫只装做听不见。那日老太太狠狠地发了一回脾气,他便躲得无影无踪。老太太虽然仍是生气,到底将此事暂且掩过不提。

往常祖荫也为这个躲出去,不过不如这次时间长,算起来流水般五天过去了。玉钿今日一觉醒来,见窗户纸微微透着一点亮,想必天色还早,偏头瞧着床上铺的鹦鹉纹金缎被面,上头绣的鹦鹉细细密密用金线织就,栩栩如生,色彩十分富丽。两只鹦鹉相向而立,拍着翅膀要飞起来一样-----无端端的便叫人发烦,伸手将绣着花鸟草虫的纱帐拉过来蒙着自己的眼睛,屋里乌沉沉的一堂檀木家具便如骤然跌到云里,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瞧了一会,双目炯炯睁着再无丝毫睡意,不如穿衣起来。

妆台前放着一盆重瓣水仙花,白花绿叶清雅素净,香气阵阵浮动。玉钿掐下一朵开在最底的,将花儿一瓣瓣的撕下来,默数花瓣数目,到最后却是双数。把花卜归期,花瓣双数便暗示还要过几日离人才能归来。掐指算算,今天已经是第六日了,也该是回来的时候,花儿怎么会是双数?正待再掐一朵重新数过,门吱呀一声响,丫头荔红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进来,见满桌子撒的都是花瓣,惊叫道:“小姐,这花儿今天要拿到庙里上香献观音的。”

玉钿这才想起来,今天正是去城南的沉香寺里上香的日子,前两天特特预备这盆水仙花准备献给送子观音,笑道:“倒难为你记着。我瞧它开的好看,不知不觉就掐一朵下来。”

荔红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擦汗道:“这可是小姐的头等大事,我能不记着吗?好容易护着花儿到这时节才开,可别糟践了。药煎好半日,不热不凉的,快点先喝药吧。”

玉钿见那汤药果然并不似往日般热气腾腾,触手生温,端起来喝了一口,皱眉道:“今天这药怎么不像前几天那么苦?倒有些甜津津的味道。”

荔红笑道:“我见小姐前两日苦的难受,特意多加了些甘草。”

话未说完,玉钿便刷地端起碗来,将满满一碗药咣当折到痰盂里,横眉怒目:“谁叫你自己私自增减配方的?这药虽然不苦,你可知道喝下去还能起什么效果?”

见荔红眼泪汪汪,玉钿将声音放缓道:“红儿,我知道你是好心,觉得我喝这汤药苦的难受。可你不知道,这上上下下盯着我不生养,怨声载道。再传出去咱们不按药方煎药,又有一场是非。你还是去将药重新煎过吧。记住照着郎中开的方子,一点分量都不要改。”

荔红嘟囔道:“姑爷十天倒有八天住在书房里,哪里能都怪小姐了?”

玉钿将眼风一扫,见荔红骨朵着嘴不敢言语了,方冷笑一声道:“他爱躲就让他躲。他娘每次发脾气,打的又不是我。”

荔红突然想起昨晚上熄灯后大半夜时的动静来,迟疑道:“昨晚上睡下半天了,仿佛听得马厩里有动静,说不好是少爷回来了。”

玉钿摇头道:“他既然回来了,怎么这半天都不教人知道?左不过是马儿打架,别自己瞎猜,快去煎药吧。估摸着时辰也该预备去沉香寺,早些去人少清静,也显得咱们心诚。”

到了沉香寺里,果然十分清静。玉钿亲自将水仙花供在送子观音的香案前,将三炷香插起,默默提衣跪下,闭目许愿。她许愿的声音极低,荔红离她虽近,也隐约只听得一两句:“……情愿一辈子持斋茹素……另起金身……”

半响她起身立起,荔红忙将十个银元放到祷祝敲钟的庙祝手里。玉钿近两年本是月月来惯的,因此这香火布施钱数目虽多,庙祝早已收的见怪不怪,微微点头示意又垂头祷祝。

荔红扶着玉钿出来,怨道:“小姐,你许多少钱倒没关系,怎得把你自己也许进去?一辈子吃素,人怎么受的了?”

玉钿扶着她的手,款款跨出门槛,笑道:“持斋茹素也不过许愿罢了,谁还真那么傻?再说就算我千愿万愿,也未必能遂了心愿。”

荔红见她揪然不乐,心想该找个法子哄她高兴些才好,灵机一动笑道:“小姐,昨天听说金宝绸缎庄新进了一批蜀锦,十分鲜亮。我们去看看可好?现在时辰尚早呢,回去也没事情做。”

玉钿见荔红兴兴头头的模样,倒不好拂她的意,原知她一心哄着自己高兴,便笑道:“你既然说好,咱们便去看看。这春天里的衣服也该添置几件了。”

荔红躬身打起轿帘来,见玉钿进去坐好,便招呼着将轿子调转了头望正街上来。

云层厚厚的笼罩着,已是卯时了,光线也不见得明亮。街上的商铺正陆续的开门,勤谨些的铺子早将门板卸下来,将货架理过一遍。绸缎庄刚开门不久,见头一位顾客进来,俨然是少奶奶打扮,这一日的生意必要顺顺溜溜。掌柜的眉开眼笑,亲自接待,他不认识玉钿,只殷勤将新进的绫罗一匹匹打开来供她挑选。

天色有些黯淡,这一柜台缎罗咣当当铺开来无数颜色,五彩缤纷显得分外鲜艳。玉钿瞧了一回,也没十分钟意的,随手指了几匹出来。转脸见荔红进来了,招手笑道:“你来替我挑吧。我只觉得眼睛都要被照花了。”

掌柜的一见荔红,忙扔下手里正打理的缎子,满脸堆笑招呼道:“荔红姑奶奶,今天怎么得空过来?府上要用什么衣料,招呼一声我叫伙计送上门就是了,倒难为你跑一趟。”

荔红劈头唾了他一口道:“亏你整日迎来送往,眼睛是做什么用的?眼睁睁瞧着少奶奶站着,倒来招呼我?”

掌柜的一听之下,如天上打个惊雷般。往日都是将衣料差伙计送到陈宅里去,哪里能见的着陈家少奶奶的面?偶尔见到荔红一面便属不易了。方才玉钿进来时,虽像是有家底人家的打扮,可他万万也想不到,这位竟是陈家少奶奶,忙忙作揖不绝,笑道:“我这双眼睛该摘了去,劳累少奶奶站着。少奶奶快请上坐。”一边唤伙计倒茶来。

玉钿倒不十分在意,坐下随意挑了几匹料子,又哪里肯喝他们的茶?站起身来就预备走。掌柜的一边差伙计将料子包起,一边笑道:“今儿倒是巧了,早晨还没开门,贵当铺大掌柜就打发人来说,各样货色都要多多的预备。府上的事情我是最上心的,连忙就将昨天刚到的新货摆起来。本以为顶多大掌柜过来瞧,谁承想是您亲自来,真是意外之喜。”

玉钿一听,心下十分诧异,转头问荔红:“你难道早就跟大掌柜说好今天过来呢?”

荔红前两日倒是跟大掌柜家的提过要添置新衣的事,摇头笑道:“我不过跟他家秉礼婶提了一句,她倒是上心。不过我倒没说今天会过来。”

从绸缎庄出来回陈府,必要经过陈家在正街上设的当铺。这是城里最大的一间当铺,门面宽阔,十分气派,远远的便瞧着“当”字幌在空中高高挑着,白字黑地,亮扎扎的刺眼睛。玉钿瞧着幌子下密密的聚了一圈人,还隐隐大声喧哗,招手叫过荔红来问:“大清早就有这么多人当当?看上去倒热闹的很。”

荔红凝神看一会,摇头道:“我瞧着倒不是生意好,像是有人吵架呢。”

玉钿十分诧异,一直听说当铺经营的井井有条,今天一出门就看见一群人吵闹,看来只怕是言过其辞,便向荔红使个眼色。荔红便招呼轿夫道:“到前面当铺停下,少奶奶要进去看看。”

当铺伙计一见少奶奶亲自来了,吓得魂飞魄散,又没法将她推出门去,只得迎进来上座沏茶。玉钿看了一圈,不见大掌柜的人影,也像是少了几个人。便问当头的一个伙计:“外头嚷嚷什么呢?这么一大早乱哄哄的,看着多不好。”

这伙计低眉顺目,恭恭敬敬的行个礼才道:“回少奶奶的话,今日一开门,便有人拿了件破皮袄要来当当。这当物太差,规矩是不收的,他却不肯去,一直在外头嚷嚷。你也不用担心,一会子没人管他,他便自己没趣走了。”

玉钿恍然大悟,笑道:“虽然咱们不能收,也不该让人堵着门,吵吵闹闹地不成体统。还是快点赶他走,别妨碍当铺的生意。你们大掌柜呢,怎么不见他人?”

一帮伙计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言语。玉钿本是随便问问,却见众伙计神情各异,心下便起了疑惑,追问道:“大掌柜出去办事了吗?也不在店里主持。”

这些伙计还是不肯出声,玉钿略略沉默了一会,忽地将声抬高了问:“一个个怎么都哑巴了?快说话啊。大掌柜干什么去了?”这语气不知不觉竟带着焦急恼火,连荔红也抬头诧异拿眼来看着她,只见玉钿挽的低低的同心髻上插着一股珊瑚缺月钗,钗上垂下来那两缕长长的紫瑛穗子摇晃个不停。她伺候玉钿日久,倒很少见她当着人如此失态,不由得心里暗暗敲鼓。

见她起了急,方才说话的伙计不得已,又行了个礼答道:“今日天亮了一会儿,大掌柜就被少爷叫走了,说有紧要的事情要办。临走的时候少爷撂下话来,谁来找大掌柜,都只准说他不在。不是存心瞒着您,我们还以为您是知道的。”越说声音越低。

外面天色昏昏的,可当铺里面更是黯淡无光。举目从高高的柜台上看出去,街上的人奇异的只露出半个身子在行走,面目看上去非常清晰。玉钿只觉得他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愣愣的看着他道:“你刚才说谁把大掌柜叫走了?少爷都几日没见人影了,谁家的少爷?”

这伙计最会察言观色,听着玉钿话头不对,迟疑半天才说:“我也只是依稀听声音像少爷。那会子天色太暗,又刚睡醒,还晕晕乎乎呢,没看得十分清楚。”他说话时不敢看玉钿,只将眼睛紧紧盯着墙上贴的粉色纸条“陈记当铺,童叟无欺”。这纸条许是年月稍久,颜色有点残了,回头就该写了新的换下旧的来。

荔红看着玉钿像是茫然的惶恐神色,柜台上也排了好几个人等着当当,伙计们却一动也不敢动。当铺里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自己心里虽然也无限疑问,此时一点也不敢露出来,笑着扶起玉钿来:“少奶奶,估计是少爷今天绝早回来,还没来的及回宅子呢。我们先回去吧,只怕少爷这会已经在家等着了。”出门时又回头向当头的伙计道:“外头这人嚷嚷了半天还不走,听着真是心烦,你们快把他打发走。”

玉钿刚上轿子,犹未放下轿帘来,便见一人直奔当铺飞跑,眉眼十分熟悉。她疑惑问荔红:“我怎么瞧着这人眼熟?像是祖荫的贴身伙计进宝。不管是不是,快将他叫住。”荔红也不答话,见这人跑到跟前了,大喊一声:“进宝,你不在店里好好看着,瞎跑什么呢?”

雪樱在马背上颠了半晚,又兼前一夜一直没合眼,委实又累又乏,一晚上在客栈里睡的十分香甜,睁开眼见窗户纸还是暗暗的,只怕时辰尚早,翻了个身又欲睡去,却听外头有人轻轻拍门,带着笑意说道:“樱儿,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床?我忙乱了一早晨,早饭都没顾上吃,才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怕你着急,忙忙的就赶过来。你倒好,这个时辰还没起身,原来就我一人瞎起劲。”这声音听来温和熨贴,除了祖荫还能有谁?

屋内仍是光线暗淡,哪里像是日上三竿的模样?只不过既然祖荫在外敲门,她也不能依旧睡着,忙忙的穿衣起床。昨晚到了城里,祖荫将她暂时安顿在这家客栈里,到了客栈又困又累,进屋倒在床上便睡着了。此时才看到,这间屋子进门处搁着一架屏风,上头画的依稀像山水,疏疏点缀一叶扁舟,小半个屏风上都是泼泼沥沥的墨迹,十分潦草。

**********************

谢谢各位看书的亲亲

今天看到本周才13点击,就有12推荐,非常感动^^^^

文写到此处,场景就由乡下转到青浦了.偶不是青浦人,如果对青浦的描述有什么不真实之处,希望各位亲亲指正.

欢迎亲亲们多多留言:)挑挑我文中的不合理之处,如拍砖有理,我一定正文鸣谢!(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嫡女娇妃重生之为妇不仁弥天记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至高降临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女配她天生好命恣意风流她的4.3亿年
相关阅读
轩辕嫁女奸商莫菲菲双龙傲天少主你别拽大汉天师衣带渐宽终不悔盛唐逍遥王风侵星芒九千岁苍冥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