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夫,我该上去了。会议是九点开始。”卓绍华低头看了下手表。
晏南飞无奈地笑,拍拍他的肩,“对小诸包容点,她还小。”
卓绍华定定看他一眼,拉开门。
秘书进来,告诉晏南飞今天陕西省和山东省的四个投资方案部里要会办,会议由他主持。
这四个方案已经会办过一次,有一个涉及到军工产业,部里特别重视。
秘书把四个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泡上他每天必喝的乌龙茶。冬天喝乌龙茶,才是他的最爱。
拉开抽屉,诸盈的照片又跃入了眼帘,刚刚悬着的心又摔了下来,疼得十指颤栗。
诸航和她有点相似,却不像她这般恬静,眉宇间多了点英气和俏皮。
当她知道诸航和绍华相恋、生下小帆帆,她有没心累?有没流过泪?
他闭上眼,想象那张清丽的面容。
凤凰古城很小,步行即可。他和同学在沱江吊脚楼参观时,面对着秀丽的沱江山水,有一个同学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不要在寨子里吹口哨。”一扇小木窗里探出她的身影,竖起手指,要他们噤声,“苗家人传说在屋子里吹口哨,会招鬼。”
“哈,这么唯心。”同学满不在乎地说道。
“入乡随俗呀!”她文静地笑笑,缩回身子。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跑过去喊住她,“请问你是导游吗?”
她脸一红,点了下头,“我只是业余的,不很专业。”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专业的,你只要带我们吃好玩好就行了。是不是?”他回头朝同学挤了下眼。
他们是群背包客,向来反感导游的指手画脚。同学会意地抿嘴乐,“是啊,但是收费不能太贵。”
“嗯!”她认真点头。
她自我介绍,她叫诸盈,家就住在凤凰镇,是高二学生,下学期读高三了。
说话时,天空飘来一片乌云,一串串雨珠把沱江溅起圈圈涟漪。她撑开一把碎花的雨伞,踮起脚替他遮着雨。他比她高足足一个头。
她带他们在沱江泛舟,参观沈从文故居,去看奇梁洞,在西门峡漂流,去吃娃娃鱼,喝土家擂茶。
他们住的是民宿,早晨推开窗,便会看到她站在院中,和房东说着凤凰方言,美丽而又快乐的时光就从那一天开始。
他们一起呆了四天,下一站是张家界。
她顶着烈日,去车站给他们买票。太阳把她的脸烤得通红,她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
他站在她身后,突然结巴地说道:“少……买一张票,我……不走。”
“呃?”她讶然地回过头,看到了他眼中比阳光还灼热的情意,慌乱地把脸别向另一边。
他找了个非常非常蹩脚的理由,让同学好好地取笑了一通,不过,也没太为难他。
他留下了。从民宿搬去了她的家,她成了他一个人的导游。
她妈妈身体不好,爸爸陪着去省城看病,她一个人在家。
有天晚上,两人在沱江放灯,她说对着灯许愿非常灵验。他问她许的什么愿,她说我希望能去南京读大学。
他心中一动,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姑夫,我走了。”会议结束,卓绍华过来道别。
“现在就回家?”他问。
“不,我回部里。”
“周末,我去看帆帆。几天不见,变化肯定又多了。”他没有孩子,但见到粉嘟嘟的婴儿,心就软了。
诸航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帆帆可爱吗?
心口疼得发胀。
“周末帆帆要去打预防针的。”说起帆帆,卓绍华俊朗的面容泛起了笑意。
“那挺疼的,小帆帆要哭了。”
“他很少哭。”只有诸航在时,才会耍赖、撒娇,哭得泪水纵横。
“像你!”
卓绍华笑笑,走了。
晏南飞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走到窗外。
怎么会下雪呢?下霜的隔天,应该放晴的。天气怪了,天空阴沉着,大片的雪花席卷着整个都城,视野内,一切都模糊了。
汽车出了大门,下意识地他打了下方向盘,车向回家的相反方向驶去。
收到资料的第二天,他就来过了。
临近年末,她经常加班。他看过她和同事一同出来,向地铁口走去。
他没有惊动她,只远远地看着。
心不规则地狂跳,说不清是悸动还是忐忑。当她经过他的车前,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有种爱像指甲,剪掉了还能重生,无关痛痒。
有种爱像牙齿,失去之后永远有个疼痛的伤口无法弥补。
他于她,是指甲还是牙齿?
“雪这么大呀!”同事轻呼,忙竖起衣领。
诸盈畏寒地抿上嘴,拉上风帽。这一天都呆在行里,不知道天气变化这么大。北京今年的冬天,雪密了点,瞧着漫天肆扬的雪花,明天温度不知降几度呢!
“瞧,雷克萨斯。”同事碰了下诸盈的手臂。
“哪里?”诸盈四下张望。
“晕了,你不会不认识吧?”同事朝路边一辆黑色的车努了下嘴。
诸盈笑了,同事大惊小呼的,她倒没觉着那辆车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只认识轿车、公共汽车还有地铁。”
“你太落伍了。诸盈,你们家又不是没有钱,该添辆车了。要是有车,这种天气你就不会在外面冻得像块冰。”
诸盈捂着鼻子,两人迎着风走,风冷得真像刀子般,吹在脸上生生地痛。“我要让妹妹出国留学,暂时不考虑这事。”
“你可真是个好姐姐。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你妹读中学时,你带她到处参加编程比赛。那时学编程,培训费可不低。少说也花了五六万吧!”
“钱赚就是花的,只要她有出息,我愿意。”
迎面驶来一辆车,对着两人响了几声喇叭。
同事激动得直挥手,“我老公来接我了,我让他不要来的,他还是来了。诸盈,那我先走啦!”
诸盈摆摆手,眨去眼睫上的雪花,听到手机在口袋里响着,呵了呵手,掏了出来。
“姐,晚上又开会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姐夫今天也加班。”诸航的声音像脆豆子般,一串地往外跳。
“那你和梓然吃饭了吗?”诸盈停下脚,张望两边的店铺,想着能买点什么吃的带回家。
“我们叫了外卖。呵呵,我还煮了点粥,给姐姐当夜宵。你现在哪,我去接你?”
诸盈窝心得浑身都暧融融了,航航真是懂事,“姐在行里吃过盒饭,不饿。马上就到地铁口,天冷,不要乱跑。”
“嗯,那我在家等姐姐。”
诸盈拿下手机,屏幕上沾了点水汽,她爱惜地用围巾拭了拭。
“诸盈?”风中送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让同事羡慕不已的雷克萨斯车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漫飞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
“诸盈!”见她站住,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她看见他落满雪花的双肩、茂密的头发、溢满羞愧与心疼的双眼。心口像中了一枪,一时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手掌攥紧手机,仿佛要把它捏碎般。
她不知道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你认错人了。
其实,他的变化不太大。不然那天在火车站,她也不会在相隔二十三年后还能一眼认出他来。只是从前那张青涩的俊容如今多了岁月的痕迹,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儒雅,而曾经单薄的肩,现在宽厚如伟岸的山脉。仿佛依过去,就足以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流水年华。
“诸盈,雪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可以吗?”晏南飞恳求地看着她。
她回过神,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又转过身去。家中航航和梓然在等她,那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所谓的故人,早已是过去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诸盈!”晏南飞挡住了她的去路,“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坐坐,那么让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送我?”诸盈冷冷地问。
“天气很冷,我……也想和你说说话。”晏南飞不敢直视诸盈清冽的眸光。
“这不是北京历史上第一场雪,这个温度也不是北京的最低温度,这条路,我走了近十年,我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今天要因你而改变呢?”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
二十三年,能有什么掩埋不了?
“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晏南飞急得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你想什么,我需要知道吗?”诸盈缓缓闭了下眼睛,越过他,径直向前。
晏南飞默默地跟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