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士纶的推辞,倒没让舒眉感到多少意外。
起初,她听萧庆卿提起,他表弟放弃仕途要到书院去讲学,就颇替对方惋惜的。如今有机会为爹爹招揽人才,她自是不遗余力。
要知道,江南这摊子事越早肃清,她一家人就越早放下担子。
等到第二日,舒眉便将人引荐给了父亲。
文曙辉接见过后,对陆士纶赞不绝口。等一家人用晚膳时,他还特意向女儿问起此人的来历。
“爹爹您有所不知,当初在温州府时,舅舅对陆公子就很是欣赏,两家还差点结了亲家。当初浙南地动时,陛下、执弟和念祖他们仨个,就安置他家的庄子上。”舒眉把自己在太平县时与陆家的交往,跟父亲讲了一遍。
文曙辉听说,陆士纶在孝期结束后,宁愿进放弃仕途,也不愿接受权臣薛博远的招揽,甚至为此躲进了书院,对他顿生好感。这年轻人让他想起自己早年的经历。基于这个缘故,文曙辉顿起爱才之心,萌生了提携后辈的念头。
“既然你大舅都看好此人,咱们更没理由不给他机会。江南经历薛侯之乱后,元气本就大伤,难得还有没卷进去的。况且,他跟集贤书院有这层渊源。”沉吟片刻,文曙辉抬头望向舒眉说道,“你举荐的此人,算是替为父解了燃眉之急。”
父亲话音刚落,舒眉便洞悉他的意图,随后她便问道:“爹爹您的意思,是想借陆公子树个榜样,好吸纳江南的士绅?”
“不错!陆家的背景颇具代表性,为父正愁找不到突破口……”一个大胆的构思在心中形成,文曙辉越想越兴奋,“不出三年,江南之地的俊杰,可尽重归大楚朝廷。”
见到父亲自信满满,舒眉也替他高兴,跟着感慨道:“只要南边稳定了,山东那头应该不足为惧了吧?!”
文曙辉点头:“江南能有如今这局面,多亏葛将军当初奠定的基础。”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忽地又想起一桩事,朝舒眉问询道,“听你弟弟提起,前几天念祖那孩子,在外头跟人打起架来了?还跟葛将军府里的人有关?”
舒眉一怔,忙把前天发生的那段公案,跟父亲叙述了一遍。
“念祖那孩子也该收收心了。”文曙辉不由叹道。
“可不是怎地?!这不,女儿连陪读都帮他请好了,只待夫子一到位,学堂马上开起来。不能让他还似脱缰野马一样,整日只知到处闲逛。”
女儿的话让文曙辉略感内疚,只见他歉然道:“前些日子为父着实忙了一些,如今稍有喘息机会,正好跟你商量商量这事。为父考虑再三,决定把你执弟送到集贤书院,过两年让他试试童试。”
这安排让舒眉颇感意外:“执弟还小,送他到苏州会不会不适应?”
文曙辉摇了摇头:“他也不算小了,四皇……陛下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自谋生计了。”
舒眉想到父亲自从回到江南,整日忙得见不到人影,对此举倒她颇能理解。可想到一家人又要分离,她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不能请夫子在家里教吗?反正府里人少,不仅地方宽敞,干扰也不多。”舒眉试着改变父亲的想法。
瞟了女儿一眼,文曙辉叹道:“之前你说的对,若是总关在府里自己教,不到外头跟人交流,日子久了难免跟人产生距离感。尤其是,咱们家如今的地位,一不小心,子弟就生出目下无尘的纨绔之气。为父当初赞成你们姐弟离开京城,也有部分是这方面的原因。”
听了父亲一通解释,舒眉不觉黯然。
知她舍不得一家人分开,文曙辉安慰她道:“接下来的大半年,为父得到各地巡查,即便请先生单独教执儿,我也没功夫督促他。还不如让他进书院,让柳老管束于他。”
舒眉想了想,没别的法子,只得认同父亲做法。随即,她想到苏州离金陵不远,爹爹外出公务时,可以去看望执弟。自己有空也能探望一二,遂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
幼童朗朗诵读声还在耳边回荡,舒眉带着丫鬟婆子已从东南角的翰明堂拐了出来。
行至山坡后面的时候,端砚见她步伐凝滞,遂指了指不远处的八角亭,提醒道:“此刻时辰还早,您要不要跟前日一样,到那儿看看书?”
舒眉举起右臂,在眼前搭了个凉棚,朝阳光射来的方向望了一眼,点头道:“也行!你回屋帮我把前日看的那本《淳熙三山志》取来吧!”
端砚应了一声,交待其他人照顾好舒眉,自己朝所住的院子走去。
舒眉则带着众人,进了山坡上的凉亭里。
公主府依山傍水,后院延展在钟山的余脉之上。站在凉亭往下望去,能瞧见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还有湖边的垂柳。
时值二月之初,江南的春信刚至。接连好几日的晴朗天气,不仅催绿了岸边的垂柳,就连湖底的青色也愈发浓稠起来。
扶着亭柱朝远方眺望了良久,等回过神来时,舒眉发现端砚还没到,心里不觉暗暗纳闷。她正准备派小丫头回去看看时,就见有道人影急匆匆朝她赶来。
“拿本书怎么去那么久?”待看清来人,舒眉不觉好奇地问道。
端砚平覆了胸腔中气息后,朝她行了一礼,禀道:“奴婢回院子的时候,遇到了老爷身边侍候的侍琴,听她说,咱们府里来了客人,老爷正四处寻您呢!”
“哦?!什么样的客人?”舒眉稍感奇怪。若是爹爹的客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必专门请她出面的,由家中管事引到父亲跟前即可。
端砚咽了咽口水,回道:“说是老家的舅老爷来了。”
“舅父从京城过来了?”舒眉不觉有些诧异,“他怎么脱得开身的?”
端砚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不是大舅老爷,是为了夫人移坟的事,专门从徽州老家赶来的二舅老爷三舅老爷。”
“二舅三舅?”舒眉眼前一片茫然,嘴里又问道,“就他两人来了?”
端砚摇头:“说是来了三四位,除了二舅老爷三舅老爷,还有表舅爷和少奶奶。”
舒眉闻言,侧头跟后面几位仆妇吩咐道:“东西收起来吧!今日不在这儿看书了。”
众人随舒眉赶回院子里,管家早就候在了那里。方管家一瞧见她,赶紧过来行礼:“殿下,客人早就候在万花厅,正等着觐见您呢!”
舒眉略一迟疑,就听方管家解释道:“老爷有交待,先国礼,再家礼!”
她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让先他们拜见自己。弄懂这一安排后,她心里不禁嘀咕起来。
爹爹平日不是挺随和的吗?怎地此次这么讲究?
起先她不甚明白,待她见到那几位从未谋过面的亲戚时,才明白爹爹缘何做此安排了。
望着有板有眼朝自己行跪拜礼的亲人,舒眉心里颇不是滋味。好不容易熬到繁文缛节结束,她想亲人间这下可以好好说说话了吧?!没曾想那位年长的舅舅,对她父女在南楚时,没把母亲的坟冢从岭南迁回老家一事,很是有些微词。
望着这位一脸肃穆表情,只眉眼间跟大舅施靖有些相似的亲人,舒眉心底好生掂量了一番,然后替父亲辩护道:“当时局势不明,爹爹起先并没打算在金陵久呆的……”
二舅施飒听了她这话,紧拧眉头总算舒缓了几分,又问道:“这次迁坟,殿下会不会亲自前去?”
舒眉点头:“咱们就是为此事回南方的,自然要跟去的。”
施飒摇了摇头:“未见得吧!我怎么听林将军提起,你父亲后面几个月都脱不开身?”
原来是冲着爹爹来的,舒眉不禁莞尔:“有咱们姐弟跟去,爹爹自是不必去了。”
谁知她这话刚说出来,就遭到二舅的反对。
“按礼制来说,作为丈夫他亲自去接棺椁,是责无旁待的事。而殿下您既已记入宗室玉牒,就是皇家的人,不该再掺和臣下家中之事。毕竟君臣有别!”
二舅这番话,让舒眉倍感不适,就连被她拉来认亲的文执初,也暗中攥紧了拳头。
一时之间,场面冷了下来。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还是没人出声。舒眉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转过身去跟贴身的丫鬟吩咐了几句。
就在这时,随两位舅父一起来的表嫂冯氏,见场面僵在那儿,忙出声打起圆场:“二伯父话中的意思,殿下莫要多心。他老人家是怜惜二姑太太早逝,又未留下子嗣,想着得有护灵之人。”
听了冯氏的解释,舒眉眉峰微挑。
表嫂这一通说辞,有越描越黑之嫌,就算二舅不说这通话,舒眉也猜得到,二舅对母亲早逝的事,一直对父亲耿耿于怀。这些年来,两家没有走动,就可见一斑。这次,听闻母亲要迁坟,徽州施家主动派人过来,自然有为她亡母撑腰的意思在里头。
只是二舅说这话的语气,难免让人多想,他至今对母亲被夫家牵连,以至芳华早逝的事,心里还是放不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