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他一眼,竹述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古怪地盯着他。
被先生这样盯着,齐峻垂下脑袋。
“老夫早就有意,让她尽早回撷趣园,是你一直强行要留她……”说到这里,竹述先生鼻子里轻哼一声,似是对他更加不满了。
齐峻不敢吱声,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停顿片刻后,竹述先生到底没让弟子混过去,只见他眉毛一扬,对齐峻交待道:“不管怎样都好,不能委屈了芷儿。你到宁国公那儿问问此事,就是让人让位,也不能堕了秦家女儿的名声。老夫不希望她,后半辈子愁眉不展的。”
听到这话,齐峻忙拍胸保证,说无论如何,都会让师妹体体面面的。
得到他的承诺,竹述先生暗松了口气,对他弟子的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还特意问起舒眉母子如今的生活。
“念祖那孩子,听说是在曦裕身边启蒙,他不是还忙着朝堂上的事吗?”
久不见先生如此和颜悦色待自己,齐峻有些激动,忙答道:“恩科过后,岳父大人辞了吏部的差事,现在回翰林院了。有施大人在陛下身边,翰林院如今的事不算太多。”
竹述先生“嗯”了一声,问起之前他欲开办书院的计划。
“起初是有这打算,可是,大哥说,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后方的新兵亟需尽早训练出来。他让我先到西山大营救救急。”齐峻老实答道。
竹述先生点点头,对他交待:“你若真有这想法,倒不必另行开设。为师这儿倒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既能让聪儿回到撷趣园,又不失几家的体面。”
听先生这样一说,齐峻不由眼前一亮:“先生有法子?”
竹述先生点了点头:“你把书院开设在撷趣园,老夫承担主要教导之职。到时,老夫会留芷儿和聪儿住在这边。等日子一久,大伙差不多习惯了。到时,该怎么办理,也不是很打眼。”
先生给出的提议,让齐峻有些心动。
其实,先生如今无子无女了,师妹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到撷趣园来伺候长辈,也并非说不过去,聪儿这么小的年纪就启蒙,似乎有些惹人注目。
齐峻迟疑了片刻,对先生道:“这事涉及的面太广,弟子一回去先跟大哥商量商量。”
竹述先生微微颔首:“去商量商量吧!不过,要尽快给老夫答覆。前一段时间,你两位师兄来看望老夫,问起过书院的事。若是能尽快确定下来,到时,他们少不得也要来捧场的。”
听到这一消息,齐峻颇感意外,他不禁好奇地问道:“他们要来?可是,师兄弟们应该正当盛年,不入士报效朝廷,为何甘当一群童子的先生?”
竹述先生叹了口气,道:“此事一言难尽!还不是被高家害的。”
原来如此!
齐峻顿时明白过来,他面上有些怏然:“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当时情形那般混乱……”
觑了他一眼,竹述先生语气有些不善:“你是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你那些师兄们,他们有什么错?不过是被连累的。若不是老夫出仕了,他们能忘了读书人的本份?”
听到先生把责任都揽到自个身上,齐峻面上有些赧然,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失节出仕的,又不只师兄弟几人。他五妹的公公宋阁老,还有秦师妹的父亲秦大人,不都变节投奔了高家。
如今秦尚书在朝堂,不也是好好的吗?!
竹述先生睨了他一眼,仿佛洞悉他的想法,不悦地说道:“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芷儿她爹留下来,是老夫暗中劝说的……”
“啊?!”这消息让齐峻很是意外,他不敢相信地问道,“先生为何这样做?”
竹述先生叹了口气,解释道:“高家那一下子,把大家打了个措手不及。若朝堂也拱手让给他人,岂不正好让他们称心如意了?老夫当时想,暂时让他占着位置,等以后有机会,再来图谋后续。宫变那晚芷儿的举动,算是为她爹爹挣了些体面。”
听到先生的解释,齐峻这才恍然大悟,他思索了片刻,跟对方道:“先生请放心,就算师妹不在齐府了,弟子也会把她当亲人一样看照,不会让人为难秦家的。”
竹述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从撷趣园出来的时候,齐峻心里十分轻松。
他怎么也没料到,师妹的事就这样解决了,让他有种如堕梦中的感觉。
心里一放松,他想尽快赶回府的心情也越发急切。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回府,打大哥商量出一个稳妥的法子,尽快让各人回归本来的身份。
可是,一想到聪儿的归属问题,齐峻就有些犯难。
就算大哥通情达理,体谅先生孤苦无依,可是母亲那儿怎么说出口?
※※※
自从那日回到文府,番莲异于往常的沉默。
舒眉不是没有留意到,可问了她几次,都被番莲含笑轻轻带过了。舒眉心里不是很踏实,总觉得此次她此次回来,似是有什么心思。
这天夜里,在检查小葡萄功课时,见到番莲又在旁边发呆,舒眉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待将儿子打发回去歇息后,她遣退侍候的人,把对方单独留了下来。
“这次让你受累了!要不是你机敏,后面我跟念祖,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多谢你了!”吩咐番莲坐下后,舒眉拉着她的手,温声宽慰起来。
听到对方跟自己道谢,番莲慌忙跪了下来,对舒眉请罪道:“姑奶奶别折杀奴婢了!此次事情,小的还没向您请罪,您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
舒眉一把扶起她:“你何罪之有?!”
“奴婢擅离职守!”番莲红着脸上,十分愧疚地答道。
舒眉微微一笑,问道:“你的职责是什么?”
“守护姑奶奶和大少爷!”不知她为何明知故问,番莲满脸疑惑。
舒眉微微一笑,又问道:“你半夜三更去妙峰山,所为何事?”
番莲喃喃道:“奴婢是想查查咱们在路上遇到的那群人,他们行迹太可疑了。”
舒眉点点头:“你瞧,孤身冒险,也是不放心有人给咱们设套,这才冒险去的。而且你出门之前,也不算没交待。”
被她这样一排解,番莲更加愧疚了,她思忖片刻,抬头望着舒眉问道:“奴婢事先没当面告假,姑奶奶不怪我?”
舒眉笑了笑,问道:“你为何不事先禀明?”
“奴婢……”番莲一时语塞,那些怀疑,她到如今都说不出口。
“你是怕扑了个空,我要质问你吧?!”舒眉从位子上站起身来,拍了拍番莲的肩头,宽慰她道,“事先不告诉别人,自然有自己的苦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怕真跟那对姑嫂有关,怕我跟她们的仇怨结得更深吧?!”
被对方一语道破心思,番莲震惊地站了起来:“姑奶奶,您怎么会想到的?”
“这又有何难?”说到这里,舒眉起身到烛台边,拔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里面的灯芯,“你不是一直盼着我回齐府吗?我可有说错?”
听到她直截了当道了出来,番莲面上窘然,跟着羞愧地垂下了脑袋。
“虽然,你并没向宁国府报讯,其实有些时候,你的作用比丰楠多的去了!比如小满出现的时候……”舒眉点到即止,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
被舒眉一语道破心思,番莲顾不得矜持,跪下来向对方请罪:“姑奶奶,奴婢是心疼大少爷,怕他刚跟亲爹相认,又要离开他,所以才……”
舒眉哪能不知她的心思。
严格论起来,番莲无愧于宁国府忠仆这一身份。只不过,她的有些行为,把舒眉陷入两难境地。
本来,看在她莲以前的功劳份上,舒眉对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番莲这些举动,让她还是没法耳根清静,彻底跟齐府的人划清界线。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舒眉其实早有看出,秦芷茹对念祖他爹心思不简单。舒眉本不欲跟她争这个男人的,可是,番莲的多事,让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对齐家人的纠缠。
就算齐峻发现秦芷茹私下的动作又如何?难不成,他真能改弦更张,不顾他师妹的体面,把人休回娘家?
那样一来,别人会怎样看她不知道,但是,舒眉可以肯定的是,郑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几番折腾下来,齐峻为了齐聪的身世不曝光,势必还是会忍下来。
秦芷茹之所以敢对她下如此狠手,不过想通过一种不撕破脸,达到让她远离齐峻视线的目的。
试想想,如果她被高家余孽掳走了,无论生死恐怕都不会回齐府了。
见舒眉半天不出声,番莲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忙把脑袋磕在地上,求饶道:“姑奶奶就原谅奴婢一次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舒眉起身扶起她,说道:“你先起来吧!此次的事下不为例。若是下次再出现此类情况,直接派人告诉国公府。”
听到对方这话,番莲知道,姑奶奶这是放过她了。感动之余,她对舒眉道:“姑奶奶,奴婢之所瞒着,除了怕您记恨五姑奶奶外,还想着让四爷清醒过来,别再被那女人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