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看到真正的战场到底如何,在我的想像里,秦权与赵战西的携手可能会是无敌的,然而就是这样一次无敌的进攻,却也是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才结束,可想而知他们遭遇到了何种顽强的抵抗。
赵启汉略微跟我讲了一些关于羌王的事,从言谈中可以感觉到他对这位对手的尊敬,那是一位枭雄——他最终作了这么一个结。
羌氏败走亳山之后,先后有两任羌王继位,第一位死于游牧族的马刀之下,第二位则于苦难之中为虏族抢下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被虏族人尊为神明,他的名字叫盘桑,虏文的意思是——天降的雷神,可惜,这位雷神终还是没有逃脱失败的命运,即便他曾经何等的威风。
从囚车里看,也不过是位苍老、重伤的老人,除了那双嗜血的双目,他看起来并不凶狠,完全不像世人口中的那些传说——羌氏是野狼。
虏族军队承袭了游牧族的着装,从士兵到将领都不穿盔甲,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羌王,也只是一身软裘护身,也许是我看得太久的原因,那双怒目渐渐从赵启汉身上移到了我身上,刚见到我的那刻,看得出他眼神有一丝诧异,毕竟在赵营里见到女子可是件新鲜事。
秦权、赵战西尚未归来,虽然觉得怪,却也不好多问,毕竟这里没我说话的份儿,能站在中军帐前已是莫大的荣幸,怎还能逞强地东问西寻?
赵启汉命人去掉了羌王盘桑身上的绳索,本以为他会上去好言劝慰,可惜我又猜错了,他只是命医官好好照料,并没做其他吩咐。
反倒是一个虏兵见有人要动他们的王上,疯了般扑过去,身上的枷锁因挣扎深陷皮肉,嘴巴里叽里咕噜吐出一串话,可惜我听不懂。
赵启汉对上前的赵军士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可以看到在场两方的目光同样嗜血,这是几代人的仇恨,赵军杀了虏人,虏人又杀了赵军,永远也解不开的仇恨锁链。
一阵马蹄声响起,我能听出那蹄音,是上兵,秦权回来了!
虽然深信他一定没事,可见到他的那刻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欣喜。
远远的,上兵甩开身后的马队,高傲地奔跑着。
奔近中军帐,秦权一个翻身下马,随手将一个布包扔到地上,撒手扔缰,来到羌王跟前。
一旁被俘的虏兵疯狂地冲向秦权,不让他接近羌王,却被羌王喊止了脚步。
秦权则攥住其中一位奔近他的虏兵的膀子,一挥手扔了老远,他与羌王一定有仇——仅凭直觉的判断。
眼见着他蹲到羌王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慢慢解开布包,里面居然是一颗人头!
被俘的虏兵们见到布包里的那颗人头均大惊,有的还哭了出来,而羌王却只是望了那人头一眼,轻勾起唇角,对秦权说了句话,后来听人解释我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小子,你做到了!而那颗人头的主人则是羌王最宠爱的儿子!
秦权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扯了我的袖子将我甩到上兵的背上,牵着马缰,连声招呼也没打,兀自走出中军营……
“二公子?”试图提醒他,已经走到了断涧前,再走下去,怕是要没命了。
站住身,双目直视着前方,也不理我。
上兵百无聊赖地来回踱着前后蹄,状似非常不喜欢我在它的背上,我的脚离马蹬还有些距离,不好自行下马,幸亏他及时转醒将我接下来,否则上兵才不管我是否还在它的背上,山崖上长了它喜欢的野草,兀自低头啃草去了。
“谢谢。”既谢他接我下马,也谢他能救我出军营。
他怔怔地看着我,“怎么不问我是不是认识羌王?”
“……”我以何种借口问呢?再说即便问了你又会回答吗?
“问吧。”侧过身,扯着身上染血的盔甲。
我想他并非想照顾我的疑问,而是他自己想把一些什么东西抛出去吧,“你认识羌王?”
“认识,四年前……就像刚刚那样,他当着我的面把我师傅的头挑在了枪尖上!”说这话时他是笑着的,却比哭更难看。
我不知道下面该接些什么,是安慰他不必伤心,还是恭贺他大仇得报?
“怎么不说话?”侧脸看我,这才发现他的额角上受了伤,一道血口还在渗血。
很自然地取了帕子帮他拭去,“正听你说。”也许说出来对他更好。
他怔怔地看着我,“别对我这么好。”覆住我的手,将帕子拿去,自己擦拭,“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结果。”依然微笑着。
“谁让你不送我回去的。”帮他将盔甲放到地上,灰色内衬里俨然几处破损,上面还留着两颗箭头,一处在左肩上,一处在右勒处,抬头看看他,他却并不甚在意,“回去让医官取出来吧?”
“没事,插得也不深,自己可以弄出来,今天伤了太多人,医官忙不过来。”
“可是……”
“我身边不是还有个女人?比那些粗手粗脚的男人强多了。”示意了一下他手上的帕子。
此时太阳正好破开云层,轻缓的照射过来,他伸出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上兵闻声过来,随着他的手势转过身子,将有皮袋的一面朝向他,他顺手从皮袋子里取了一只皮囊,用嘴咬开塞子,一股酒气蹿出来,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要喝酒?!伸手想阻止他,却被他闪了过去,当着我的面猛力喝下一口,更像是示威!
说实话,心里真是有些气恼,却又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气恼!
“过来。”
我并没应声而去。
“不是要帮我取箭吗?”
取箭?在这里?呆呆地望着他三两下扯开了上衣,两处伤口上的血有些已经干涸。
再喝一口后,竟将皮囊里的酒倒向自己的伤处,我还从没见过有人向自己伤口上倒酒的,甚至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来的粗浅呼吸,可想而知有多疼,“还不过来。”
幡然醒悟,赶快上前,“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取箭……”一边用手堵着他箭口上的鲜血,一边听着自己略微发抖的声音,我真是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做法,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干吗非要这么拿自己的身体造孽!
眼见着伤口上的血越来越多,我突然有些害怕,手也跟着慌张起来,心里痛恨着他居然弄出这种事给我处理,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很坚强。”盘坐在石头上,突兀地在我头顶陈述了这么一句,“居然没哭。”
我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我很不喜欢他这样的举动,可是还没等到我有所言语,他居然闭眼倒了下去……
“二公子……二公子。”带血的双手迟疑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的动作便是伸手触他的鼻息,没有了?“二公子?”试着推推他的肩膀,依然没动静……茫然地抬头四下张望,除了山石、断涧,再就只有上兵趴在地上正安然地吃草。
跪到他身前,双手用力拉起他的上身,摁压着他各处大穴,他却依然毫无动静,我完全还没从惊讶中回神……手不停地折腾着他的口鼻,却全然不见效果。
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他却突然睁开双目,要笑不笑地望着我,“女人是不都这么傻?”用嘴示意了一下肩颈处的大穴,上面正用一条细长的黑布绑着穴道,“刚刚那些血不过是些坏血,淤在伤口处的而已。”乐不颠地瞅着我的脸。
而我完全还没从惊吓中醒过神来,他刚刚就那么一瞬间倒了下去,我哪还有心思去想他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何况他也没必要这么作弄我不是?
怔怔地看了他半天,一股怒气从胸口直冲喉咙,愤愤地将手上的箭头扔进断涧,站起身就走,并不是全气他,还有一半在气自己,明明他的伤处不是要害,明明应该知道那些血是坏血,明明知道他不会有危险,自己为什么还会受骗?
他光着脊背跟上我的脚步,“你也会生气?”
不理他!修身者必先修性!
“我还一直以为你跟方醒一样聪明!”
他人恶言只可气到量小之辈,不要急于辩解!
“其实你生起气来才像个女人。”
人与恶狗的区别在于不会乱吠,切记人不可与恶狗同辈!
“你并不比姚叶姿差,我是说模样。”
模样?天下人都能看出来谁长得比较好看,他这么说不只损了我的长相,连带还说我心思也不够用!骤然停下脚步,转脸正视他,“我自己回陆苍!”
他的回答居然是笑声,而且是大笑,这个无耻的男人,枉费这么长时间一直同情他、照顾他、还想帮他,现在不但骗人、损人,居然还嘲笑人!
转过身,想继续往前走,却给他胳膊挡了去路,“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再不许乱走!”
张了半天嘴,却没说出半句话。
“我告诉过你,不要对我太好,不要知道太多的秘密,不要随便跟着男人四处跑,不要动不动就把温柔送给男人。”手臂放下,攥住我的右腕。
让我不要对他太好是刚刚才说的,知道太多的秘密是他自己酒醉后要说得,跟着他四处跑也多半是被迫的,动不动把温柔送给男人?如果刚刚给他拭血算温柔的话,我承认自己做错了,“你不是还有姚姑娘?你应该娶她才是。”说这话是为了提醒他,世上还有个女子正等他,可说出口却又发现此时说这些,好像有点争宠的嫌疑。
“谁说我只会娶一个女人?”露齿一笑。
“……”生平第一次从心底想打人,滞了半天还是忍住了,没必要争论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使力想挣开他的手,直到手腕挣出了淤痕,他却依然丝毫不放松。
见我有点拼命的意思,他收起了笑意,“她喜欢的是楚大哥。”
我才懒得理她喜欢谁……楚……楚策?在京里时,听他府上的丫头们说过,楚策早已成婚,而且夫妻和睦,楚策还曾有过誓言——此生只娶一妻,这誓言还被众人传成了一段佳话,那姚叶姿不是……抬头望望他,突然有些可怜姚叶姿。
“放心了?”
摇头,我静下来并非是放心的意思,不过他似乎到也不在乎这些。
“你认为我喜欢你?”我到是很疑惑他怎么会认为我喜欢他的,难道刚刚假装昏倒就是想看看我的反应,而且还是在他刚刚杀过无数人之后?要真是这样,这男人的想法也算是太古怪了。
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喜欢我?”
“……”看来他是从来没考虑过我要不要喜欢他这个问题,“你不是说对你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刚刚还在劝我不要对他太好。
捂着伤口坐到地上,从上兵背上的皮袋里抽了根绑带给我,“你害怕?”
“……”使劲替他系好绑带,疼得他一声喘息,过后又笑出了声。
我很好奇他今天的举动,真得很好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