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我就到了麟趾宫十一皇子博穆博果尔的身边。
福临既然已经继承大统,那余下的阿哥们就都被改封了皇子。十一皇子博穆博果尔是麟趾宫太妃娜木钟所出,这娜木钟素来极疼爱自己的儿子,他身边伺候的人大多都是娜木钟从蒙古出嫁时所带的亲信,我虽然是太后指的伴读,但却是永福宫出来的,娜木钟对我自然是防范甚严,只让我在书房里伺候。恰巧,那博穆博果尔是最不喜读书识字的,所以实际上我这伴读的职位是一个虚职,只挂着好看吧,实则一点事都没有。
当然偶尔也陪着十一皇子博穆博果尔上上书房什么的,也会看见福临,不过我都巧妙的避开了。
其实也知道没有这个必要,福临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他若知道某人不喜欢他,是绝不会主动理会那人的。
说到底,我之所以避开,完全是因为我自己不能释然。到底是好几年的相处,那感情早已非常深刻,怎么能说断就断?我怕我看见他,心里又纠结不舍起来,所以还不如不见罢。
时间飞逝,转眼距离豫亲王多铎南征已有数月之久,一天夜里,我突然从梦中惊醒了,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心犹在惊跳不已,虽是满窗的月华照着,知道了是一场噩梦,但是心头仍然是惧怕无比。
这梦实在太可怕了。
在梦中,我穿了一身的翠绿色的衣服在花丛中与多铎侃侃而谈,他的目光流连且温柔,我完全没有平时见他的那种胆怯而慌张的心态,对着他,却是言语流利,眼神大胆。
他送我一件礼物,我欣喜万分,当场打开,却猛然看见那盒中竟装的是何太医的人头。
于是一阵尖叫,盒中的人头遂滚落下来,落到了一边的草坪上,那人头偏在这时张开了眼睛,看着我,张嘴说:“我记得你。”
说这话时,眼神诡异,嘴边还带了一抹嘲笑。
那种情景,如何让人不恐慌害怕?
于是我就一惊而醒。
我坐着床上,把头埋于腿中,逼着自己慢慢的安静下来,外间笑儿均匀的呼吸声可以听见,提醒我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记得方太医跟我说过,当初皇太极是带着何太医的人头去见的孝庄,皇太极突然没了,他第一个进去时,并没有看见何太医的人头,当时孝庄虽是披头散发出来,面色却是丝毫不见慌张,我估摸那时,她已经先行藏好了人头。只是最后,她到底是怎么处理那人头的,却是不知道了。
方太医已经死了,多尔衮等人的秘密已经是没有人知道的,当然,除了我。
至于我,除了方太医,绝对是没有人知道我也知晓这件事的。依方太医的为人,他也是绝不会说出我来的。
我实在用不着担心的,若是我知道皇太极死亡的事情有第三人知道,我哪里能安然活到现在呢?
所以,不用担心,没有事的,没有人知道呢。
我如此安慰自己。
偏梦中的情形太可怕了,我一闭上眼睛,脑海就浮现出何太医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到草坪中,张着诡异的眼睛,看着我笑时的那种情形,于是,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其实,我与那何太医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因为福临夜里睡不沉的毛病找他要了个方子而已,区区小事,就算他做了鬼,只怕也是不记得我的。
方子?!
我猛然再从床上坐起。对了,那方子呢?
那处方,我记得当时是给了方太医的,他事后还来不及给我,那方子到底到哪里去了?
人人都知道,福临的大小事情都是我负责的,他病中的处方自然也是我收着,若是平白无故的到了方太医的手上,再被多尔衮得到了,多尔衮一定会疑心到我身上。
我不知道孝庄将皇太极死的真相告诉多尔衮没有,但是凭着多尔衮的谨慎,即使孝庄不说,他一定会想得到皇太极死的蹊跷,一定知道是何太医那一环节出了意外。方太医已死,他若从方太医的手中得到了那处方,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我也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知道我也知道了这件事,那我——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不会这么巧吧?我心惊胆颤的想,若是多尔衮知道那件事情还有第二人知道,且还活着,他如何能安心?不早就灭了我?可我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足见他是不知道我的。
我复躺下,可哪里还睡的着?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我起的老早,来到了太医院,盛京的太医院与紫禁城的已是完全两样,那里的人我都不认识,真真是物是人非了。
我遂叹了一口气,那事儿也不在现在的地方发生的,哪里有一丝踪迹可寻?也罢,我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就足见那事已经是过去时了。
我魂不守舍的回到自己的住的院里,却看见济度正在院中等候。
“济度,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笑着说道。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走吧,快收拾一下,我们要出去一趟了,我已经求得了太后的旨意了。”
“出了什么事吗?”我问,心又揪起了。
济度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努格尔老师昨天晚上没了。”
“什么?”我一阵心惊。
他伸手过来握着我的手,温热从手心传递,“努格尔老师昨天晚上去了。”他又缓缓地说了一遍。
我眼前一片发黑,紧抓了他,人才不至于滑落到地。
努格尔死了?!他,我的阿玛,才多大啊?竟死了?!
我静静地呆站了一会,头脑稍清晰之后,对济度说:“你,等一下我。”回房里,将东西胡乱一包,提了出来,说:“走吧。”
路上,济度将努格尔去世的情况告诉了我。
努格尔原本是董鄂汉学堂的老师,在盛京之时,汉学堂倒也有不少的学生,可是自打搬到了京城,董鄂的汉学堂就大不如从前了。这里多的是饱学之士,努格尔那半调子汉学知识比起他们,那是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的,加上能从盛京搬到京城的董鄂一族人,多是些大宗亲,家里也不缺请私教的那点银子。于是,董鄂的汉学堂也是个虚的,没几个人在里面求学。努格尔原本好酒,闲暇的时间多了,就更是变本加厉了。
昨天晚上,听酒馆的小二说,他又喝得醉醺醺才往家里走。可家里人等到半夜了,也不见他回来,四下派了人出去打听,也没有音讯,直至天微亮,才在城东墙角边发现了他蜷缩的身子,却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我默默的听着这些,心里却是无比的难受。昨天晚上,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临近冬月,入了夜,这京城里就更加冷的怕人。他喝了酒回去,定然是在半路睡着了,如此寒冷的夜里,他就这样一睡就过去了。
我脑海又出现自己第一次张开眼睛时,看到的他那张欢喜,细长的眼睛来。
这个人,我这一生的父亲,就这么去了,我甚至还未曾付出自己该有的那一份责任来。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悔痛是如此的深切。(未完待续)